李萱卻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緒,繼續喃喃自語:“我要是死了,肯定能見到爹孃和大哥。就是不知道姑姑在哪裡,以前有好吃的,她總是留給我,我好想她啊……”
李佑心中一陣刺痛,輕聲安慰道:“等你病好了,咱們一起去找姑姑。”
李萱沒有再說話,或許是又睡著了。
又走了兩裡地,在河邊,他們遇到了一株還未被饑民扒光樹皮的柳樹。李佑實在走不動了,而且熱得渾身溼透,他把小妹輕輕放在樹下,自己也癱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他摸了摸小妹的額頭,依舊燙得厲害。李佑趕忙從運河裡打水,又找來幾塊石頭,架起簡易的爐灶燒水煮水。
水燒開後,他用涼水浸溼粗布,輕輕地給小妹擦拭身體,進行物理降溫,同時也藉此機會讓自己疲憊不堪的身體恢復一些體力。
等開水稍微涼了一些,他又把小妹叫醒,喂她喝下。
就在這時,天空突然飄來大片烏雲,瞬間將太陽遮蔽,氣溫變得異常悶熱。
李佑抬頭看著天空,心中默默祈禱:“別下雨,千萬別下雨……”
他知道,正在發燒的小妹可淋不得雨,否則病情定會加重。
“呼呼呼……”李佑揹著小妹,艱難地前行,他的呼吸急促而沉重,每一步都伴隨著天空傳來的隱隱悶雷聲。
他不敢停下,害怕一旦停下來,就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繼續走。但漸漸地,他的雙腿再也支撐不住,只能無奈地坐下來休息,同時不忘給小妹繼續物理降溫。
不知過了多久,天空中的烏雲漸漸散去,老天爺似乎又打消了下雨的念頭。
李佑長舒了一口氣,可附近的農民們卻滿心無奈,他們期盼著雨水來滋潤乾涸的土地,可這雨卻始終沒有落下。
繼續前進數里,李佑遇到了三個農民,看樣子應該是父子三人。他們都是佃戶,平日裡只需要給地主交租子,不用應付那些催稅的衙役。
他們運氣還算不錯,遇到了一位仁慈的地主,允許他們拖欠田租,還借給他們種子,讓他們補種秋糧。
李佑看到他們,立刻停下腳步,將小妹輕輕放在地上,然後握緊手中的長矛,警惕地看著他們。
父子三人也被突然出現的李佑嚇了一跳,雙方就這樣遠遠地對視著,氣氛有些緊張。
過了一會兒,李佑確認他們並無惡意,便準備繼續趕路。而父子三人則是朝著運河的方向走去,他們是去偷水的。
在這乾旱的季節,為了保證漕運的暢通,官府嚴禁任何人從運河裡取水。沿岸都有護漕軍巡邏,他們的重要任務之一,就是防止農民偷運河水灌溉田地。
但對於這些靠土地為生的農民來說,沒有水,莊稼就無法存活,他們只能冒險一試。
雙方擦肩而過,彼此的眼神交匯,都能看到對方眼中的無奈與困苦,大家都是在這亂世中艱難求生的苦命人。
突然,李佑像是想到了什麼,他從懷裡掏出一把銅錢,喊道:“老丈,你缺錢嗎?”
老農沒好氣地回道:“這世道,誰不缺錢?”李佑接著問道:“這裡離新鄭縣城還有多遠?”
老農回答:“還有十幾里路呢。”
“幫我把妹妹背到縣城,這些銅子兒是定錢,”李佑又摸出兩串銅貫,“到了地方,這些銅錢也給你們。”
“真的?”老農的一個兒子眼睛一亮,驚喜地問道。
李佑把銅錢放到地上,然後退後幾步,說道:“自己來取吧。”老農急忙上前去撿錢。
“慢著!”李佑突然喝止。
“還有啥事?”老農疑惑地問道。
李佑一臉嚴肅地說:“只准一人跟我去縣城,其他人不能跟著。醜話說在前頭,我怕你們起歹心。
當然,你們要是不信邪,也可以試試,我這杆矛已經殺過不少人了,不在乎再多殺幾個。”父子三人聽了,面面相覷,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李佑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了,他的體力已經幾乎耗盡,根本不可能獨自把小妹背到縣城就醫。現在,他只能賭一把,賭這三個農民是老實善良的人。
父子仨商量了一陣,最終決定讓老農和次子繼續去運河偷水,長子跟著李佑一起去縣城。他們也在賭,賭李佑說話算話,到時候能給他們那救命的報酬。
於是,繼續趕路。長子揹著小妹在前面走,李佑手持長矛緊緊跟在後面,他的眼睛時刻警惕地觀察著四周,只要稍有異動,他就會毫不猶豫地出手。
二人走走停停,每前進兩裡地,就會停下來休息一會兒。休息時,他們會順便從運河裡打水,用溼毛巾給小妹擦額頭,生怕她的體溫過高把腦子燒壞了。
這將近二十里路,他們足足走了大半天。終於,前方出現了新鄭縣的城牆。
到了護城河外,那農民放下李萱,轉身對李佑說:“小兄弟,我就送到這兒了。”
“行,多謝了。”李佑退後幾步,把那兩銅貫放在地上,然後繞到一旁,等著對方來撿。一切都很順利,農民撿起銅錢後,便轉身離開了。
李佑望著護城河對岸,心裡一陣發涼,他預感到進城恐怕會十分艱難。
只見新鄭縣城外,密密麻麻地聚集著大量饑民。這些饑民已經湧過了護城河,散佈在城外的居民區,大街小巷到處都是他們乞討的身影。
住在城外的新鄭百姓,整日提心吊膽,家家戶戶大門緊閉。再這樣下去,用不了幾天,他們自己也會斷糧,因為根本無法出門去買米。
李佑背起小妹,小心翼翼地走過橋。城外的街道上一片悽慘景象,餓殍遍地,到處都是橫七豎八躺著的饑民,有的已經氣息奄奄,有的甚至已經沒了生命跡象。
李佑強忍著內心的悲痛與恐懼,一步步朝著城門走去。
終於走到了城門前,然而,城門卻緊緊關閉著。
……
蘇皓和周武主僕二人,比李佑晚一天離開鄭州城,但他們腳程快,此時也恰好來到了新鄭縣。
“開城門!”蘇皓站在城樓下,大聲吼道。
門卒站在城樓上,看到蘇皓一身儒衫,不卑不亢地回答:“這位相公請回吧,縣尊有令,為防饑民湧入,禁止任何人進出。”
蘇皓一聽,頓時怒從心頭起,他拔出腰間的佩劍,指著城樓,氣急敗壞地說道:
“快去稟報崔洋,就說穎上蘇大昭來了。他要是不放我進去,等我回到穎州,就把他在新鄭縣的所作所為宣揚出去。
橫徵暴斂,致使餓殍遍地,甚至還傳出人相食的慘劇……我要讓他身敗名裂,讓崔家被家鄉父老永遠唾棄!”
門卒聽了,嚇得臉色蒼白,不敢有絲毫耽擱,立刻跑去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