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望著緊閉的城門,心急如焚,小妹的高燒還在持續,再不找到大夫診治,後果不堪設想。可這新鄭縣城,就像一座冰冷的堡壘,將他們拒之門外。
李佑在一旁看到這一幕,心中燃起了一絲希望。
他讓小妹靠牆躺好,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亂的衣衫,快步走過去,對著蘇皓拱手作揖,恭敬地說道:“小子拜見先生!”
蘇皓上下打量李佑一眼,疑惑道:“你是……哪位故人之子?”
“小子祖上是太宗皇帝的第16代玄孫。當年宣宗出征,先祖隨駕,不幸在亂軍中喪生。
家父姓李,諱少凌。”李佑神色鎮定,不慌不忙地胡謅,將自己的出身拔高到令人咋舌的地步。
“李少凌?”蘇皓擰起眉頭,絞盡腦汁思索良久,隨後緩緩搖了搖頭,“從未聽聞令尊名號。”
那自然,本就是隨口編的,能聽過才怪。
李佑臉上瞬間浮現出悲慼哀傷,半真半假地哭訴起來:“家父一生忠君愛國,為人剛正不阿。雖身為皇室宗親,卻因不屑於捲入朝堂紛爭,遠離權力中心,恪守本分,以致家境並不寬裕。
去年大水,席轉而去,不知所蹤。
今年鄭州大旱,赤地千里,莊稼顆粒無收,家中實在難以維持生計,阿爺便帶著全家踏上了逃荒之路。
哪曾想,在鄭州城北,遭遇了一群悍匪。那些匪徒窮兇極惡,阿爺、母親、他們……皆慘遭毒手,只留下我與小妹,在亂刀之下僥倖逃生……”說著,李佑眼眶泛紅,聲音也微微顫抖。
蘇皓聽後,不禁大為動容,他在鄭州停留的這段時間,確實聽聞城外匪患猖獗,李佑所說的情況與他了解的能對上。蘇皓長嘆一聲,感慨道:“唉,這動盪不安的世道,竟連皇室宗親的日子都如此艱難,真是讓人唏噓。”
李佑抬手,指著處於半昏迷狀態的小妹,又晃了晃手中那柄長矛,接著說道:“我帶著小妹四處漂泊,一路上風餐露宿,靠著乞討勉強活命。可誰能想到,即便是乞討,也時常遭受其他乞丐的欺凌。
幸好父親生前曾傳授我一些武藝,在那些危急時刻,才得以護我兄妹周全。可如今南下途中,小妹突然身染重病,昏迷不醒,我心急如焚,一心想進縣城找大夫為她醫治,可這城門卻緊緊關閉,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
蘇皓轉頭瞧了瞧李萱,眼中滿是同情之色:“你們兄妹二人如此年幼,就經歷了這般磨難,一路走到這裡,其中的艱辛怕是常人難以想象。”
李佑見蘇皓只是說著些不痛不癢的話,卻不肯幫忙,心中一急,猛地跪地磕頭:“懇請先生帶我兄妹二人進城!”
一旁的周武突然幫腔道:“公子,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蘇皓瞪了周武一眼,這才對李佑說道:“起來吧,且在這裡一起等著。”
約莫一刻鐘後,新鄭知縣崔洋終於出現在城樓上。
蘇皓笑著抱拳道:“旂召兄,許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崔洋板著臉,沒好氣地說道:“蘇大昭,聽說你要回穎州壞我名聲?”
蘇皓笑嘻嘻地說:“豈敢豈敢,愚兄此番前來新鄭,不過是盤纏用盡,想找旂召兄借幾貫銅錢做路費。”
崔洋突然破口大罵:“蘇大昭你個混帳東西,老子跟穎州那些人可沒什麼關係。你儘管回穎州去造謠,老子今天還就不讓你進城!”
“嘿嘿,”蘇皓依舊笑著,“老弟若真不讓我進城,又何必親自登城相見?”
崔洋冷哼一聲,對門卒說道:“放下吊籃,把這混帳東西拉上來!”
崔洋,字旂召,穎州汝陰人,出自名門望族,唐懿宗鹹通二年中舉。
蘇皓與崔洋是多年舊識,一同參加過幾次科舉,卻都名落孫山。
崔洋不願再考,便請託家中長輩,謀得了新鄭知縣一職。任職期間,他也曾想做個好官,可這世道混亂,漸漸也被官場的汙濁所染。
兩個吊籃從城樓緩緩放了下來,蘇皓不緊不慢地跨進其中一個,還瀟灑地揮著摺扇,下令道:“起!”
李佑見狀,不等周武進吊籃,便快步上前擋住。
李佑對著周武深深一揖,並不言語。
就這短暫的接觸,李佑便看出,看似和善的蘇皓,實則不太好打交道,而粗魯的周武,卻是個熱心腸。
果然,面對李佑的長揖,周武沒有跨進吊籃。他反手抽出熟鐵棍,轉身面向圍過來的饑民,對李佑說:“你進去吧。”
“多謝!”李佑抱著小妹,一起坐進吊籃。
周武揮舞著熟鐵棍,大聲喝道:“誰敢再往前一步,就別怪我不客氣!”他面相兇惡,頓時將饑民們嚇退。
李佑來到城樓,連忙向知縣作揖致謝,崔洋只是微微點頭。
蘇皓靠在城垛上,懶洋洋地俯視著城外的慘狀,像是漠不關心,隨口說道:“這兩個孩童,是我一位故友之後。唉,全家慘死,只剩他們兄妹相依為命,麻煩老弟幫忙找個好郎中。”
崔洋不耐煩地揮揮手,對隨從說:“帶他們去縣衙,請郎中來看病。”
“多謝兩位恩公!”李佑聞言,真心實意地跪下道謝。
待兄妹二人離開,周武也被拉上城樓,蘇皓突然轉身,嚴肅地對崔洋說:“新鄭縣餓殍遍地,賢弟為何還派衙役下鄉徵收賦稅?就不怕激起民變嗎!”
崔洋無奈苦笑道:“那些衙役,可不是我派出去的。兄長信嗎?”
蘇皓點頭:“若是別人,我肯定不信。”
崔洋解釋道:“新鄭縣的政務,都被縣尉把持著。愚弟上任一年,錢糧、稅賦、戶籍、治安諸事,竟無法插手分毫!便是縣丞,也和我一樣,彷彿那縣尉才是這一縣之主!”
“還有這等事?哈哈,賢弟真是窩囊!”蘇皓忍不住大笑。
崔洋冷冷一笑,自嘲道:“唉,誰讓那縣尉的妹妹,是鄭州司馬的小妾呢。我等寒窗苦讀,竟比不過一個賤妾的枕邊風。”
蘇皓揉著手腕說:“賢弟忍了一年,如今又逢全縣大災,是時候該行動了吧?”
“知我者,穎上蘇大昭也!”崔洋笑道,“大昭兄來得正好,今夜咱兄弟聯手,好好懲治這些奸商汙吏!”
蘇皓摩拳擦掌,對周武說:“老周,該你大顯身手了。”
周武不屑道:“些許小賊,手到擒來。”
崔洋大笑:“周兄還是這般勇猛,今夜便作先鋒!”
縣衙內。
“寒邪入體,氣血不暢,積鬱成熱,故而發燒。”郎中放下李萱的手臂,對李佑說,“我開個方子,早晚煎服,或許能好。”
“或許能好?”李佑驚道,“郎中,我妹妹的病很嚴重嗎?”
郎中捋了捋鬍鬚,解釋道:“只是尋常傷寒,但患者體弱,又長期鬱積,這病不是一時半會兒得的,是日積月累才發作的。唉,不好說,看她的造化吧。”說罷,話鋒一轉,“這問診錢,誰來付啊?”
敢情,崔知縣只讓人請郎中,卻沒吩咐付醫藥費。
李佑問道:“多少錢?”
郎中伸出一隻手:“看在縣尊的面上,只收五貫銅錢子。”
李佑差點氣得跳起來,這只是問診費,還不含藥錢,居然就要五貫銅錢。
從古至今,治病都貴得離譜。
李佑從懷裡掏出散碎銅錢,心中隱隱不安,因為他的錢快花光了,只剩下些首飾還沒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