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南的風,帶著砂礫的粗糲,嘶嘶地刮過洞口。洞內,穆威盤膝而坐,眼睛緊閉,每一次悠長的吐納,都沉重得像是要把肺腑深處鬱結的塊壘硬生生擠出喉嚨。體內真氣艱難流轉,如同凍土下遲滯的暗流,每一次經過右臂時,那深埋的舊傷便如毒蛇般驟然噬咬,帶來一陣尖銳的抽搐。
他猛地睜開眼,額角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右臂的無力感,清晰得如同烙印,每一次提醒都帶著當日伯顏弘範大軍鐵蹄的轟鳴與刀鋒撕裂皮肉的冰冷記憶。爭鋒刀,就插在他身旁一道狹窄的石縫裡。暗沉沉的刀身,此刻卻貪婪地吸噬著洞外潑灑進來的熾烈陽光,刀鋒一線寒芒流轉,刺得人眼澀痛。這冰冷的鐵器,是他從屍山血海裡殺出的唯一夥伴。
刀還在,人呢?
娜馨……阿敦赤……他心口猛地一縮,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幾乎窒息。那日亂軍之中,他被伯顏弘範的親衛死死纏住,只來得及瞥見娜馨拼死護著小小的阿敦赤,身影被如潮的亂兵瞬間吞沒。是生?是死?像一根燒紅的鐵針,日夜不停地扎刺著他的魂魄。
還有主公阿里不哥……穆威的拳頭在膝上攥緊,骨節咯咯作響。那位草原上的雄鷹,他追隨的主君,恐怕也已墜入忽必烈精心編織的鐵網。這漠南之地,每一寸草皮之下,都彷彿潛藏著忽必烈鷹犬的耳目。出去?穆威的目光掃過洞口外刺目的光,那裡是自由,更是陷阱。他這張臉,這柄爭鋒刀,只要稍稍暴露,立刻便是插翅難逃。被抓進大牢,甚至曝屍荒野,都於事無補。
一股狂暴的戾氣陡然衝上顱頂,燒得他雙目赤紅。穆威低吼一聲,如同受傷的孤狼,右手閃電般探出,一把握住爭鋒刀冰冷的刀柄!
鏘!
刀身摩擦石縫,發出令人牙酸的銳響。他霍然起身,大步衝出山洞。洞外白亮的陽光如同無數燒紅的針,狠狠扎進他久處幽暗的眼睛,逼得他瞬間眯起。他不管不顧,灼熱的空氣裹挾著沙塵灌入肺腑,激得他胸膛起伏。
眼前嶙峋的山壁,成了唯一的宣洩口。胸中那無處可去的焦灼、擔憂、狂怒,瞬間找到了決堤的出口。
“喝啊——!”
穆威吐氣開聲,全身僅存的氣力瘋狂灌注於右臂,爭鋒刀發出一聲撕裂空氣的厲嘯,挾著千鈞之勢,狠狠劈向面前堅硬的褐色岩石!
鐺——!火星刺目地爆開,碎石如雨點般激射,幾粒滾燙地濺在他的臉頰和脖頸上,帶來細微的刺痛。右臂傷處猛地一抽,那股熟悉的、深入骨髓的銳痛再次炸開,幾乎讓他握不住刀柄。他牙關緊咬,下頜繃出凌厲的線條,硬生生壓下那陣痛楚,手臂肌肉賁張,再次揮刀!
橫劈!豎砍!斜斬!
刀鋒與山石每一次狂暴的撞擊,都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在山谷間沉悶地迴盪。火星四濺,石屑紛飛。他像一頭徹底陷入瘋狂的困獸,刀光織成一片暴戾的光網,將山壁砍得傷痕累累。每一次揮臂,右臂的舊傷都劇烈地抽搐、抗議,牽扯著經脈,帶來鑽心的痛楚,冷汗浸透了他背後的衣衫。
“娜馨!阿多赤!”他嘶啞的吼叫混雜在刀石相擊的轟鳴裡,幾不可聞,卻帶著撕心裂肺的絕望。
不知劈砍了多少下,穆威終於力竭。他猛地停住,刀尖重重拄在地上,支撐著他搖搖欲墜的身體。胸膛劇烈地起伏,每一次喘息都牽扯著右臂的劇痛。汗珠沿著他緊繃的鬢角滾落,砸在腳下的碎石上,洇開深色的小點。
洞外刺目的陽光依舊灼熱地炙烤著大地,遠處,幾騎快馬揚起的細小塵煙,在無垠的戈壁上迅速移動,如同不祥的徵兆。穆威死死盯著那幾道煙塵,直到它們消失在地平線的盡頭。那是忽必烈的騎兵,是這片土地上無處不在的眼睛和利爪。
狂怒的潮水終於緩緩退去,留下冰冷堅硬的絕望礁石。穆威喘息著,抬起微微發顫的左手,抹了一把臉上混合著汗水和石粉的汙跡。眼神裡那股燒紅的瘋狂褪去了,只剩下一種深潭般的疲憊和沉重。
主公阿里不哥,草原上曾與忽必烈分庭抗禮的雄主,如今只怕也已身陷囹圄,成為忽必烈氈帳中炫耀的俘虜。而娜馨……阿敦赤……穆威的心沉向無底深淵。若他們還活著,最大的可能,便是被關押在忽必烈重兵把守的某處牢獄深處,成為誘捕他這條漏網之魚的香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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