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
穆威低頭,看著拄在地上的爭鋒刀。刀身依舊反射著刺目的陽光,映出他此刻狼狽而憔悴的倒影——孤身一人,傷臂難支,形單影隻。刀是好刀,削鐵如泥,但再利的刀,能斬開層層疊疊的營壘,能劈倒如山如海的鐵甲嗎?
一人一刀,闖龍潭虎穴?穆威嘴角極其艱難地向上扯動了一下,那弧度卻比哭更難看。這念頭本身,就帶著一股令人窒息的荒謬和悲涼。
嗡……
就在這死寂般的絕望裡,一絲極其微弱、幾近幻覺的刀鳴,從拄地的爭鋒刀身震顫著傳來。這微弱的嗡鳴,卻像一把無形的鑰匙,驟然開啟了記憶深處某個塵封的匣子。
眼前堅硬冰冷的褐色山壁瞬間模糊、扭曲、退散。取而代之的,是家中穹廬裡溫暖跳動的爐火光芒。一個小小的、搖搖晃晃的身影正蹣跚地向他跑來,手裡緊緊攥著一把粗糙的木片削成的“小刀”。那是四歲的阿敦赤,臉蛋紅撲撲的,黑亮的眼睛裡盛滿了全然的崇拜和興奮,嘴裡發出咯咯的笑聲。
“阿爸!阿爸!”清脆的童音如同草原清晨最純淨的露珠,帶著無與倫比的穿透力,瞬間撞碎了穆威心頭的堅冰,“看!刀!像阿爸一樣!”
小傢伙努力挺起小胸脯,笨拙地模仿著他揮刀劈砍的姿勢,小木刀在空中毫無章法地揮舞,卻帶著一種初生牛犢般無畏的稚氣。那咯咯的笑聲,清脆、響亮、毫無陰霾,充滿了整個溫暖的空間。
那笑聲彷彿還在耳邊迴盪,如此真切。
緊接著,另一個聲音更清晰地穿透記憶的迷霧,帶著刻骨的驚惶和撕裂般的恐懼,在他靈魂深處炸響:
“穆威——!帶阿敦赤走——!”
那是娜馨!是他在亂軍之中最後聽到的、妻子絕望的嘶喊!聲音裡飽含著將他心魂撕裂的決絕和託付。
爐火的暖意,稚子的歡笑,妻子最後淒厲的呼喊……所有的聲音、畫面,如同被這柄爭鋒刀最後那絲微弱的嗡鳴所牽引,轟然匯聚、衝撞!瞬間擊潰了他強行築起的心防。一股巨大到無法抗拒的酸楚和悲愴猛地從心口最深處炸開,蠻橫地直衝上他的咽喉、鼻腔、眼眶!
穆威的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他猛地低下頭,緊握著刀柄的左手手背上,青筋如虯龍般根根暴起,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一片慘白,微微地、無法控制地顫抖著。他死死咬住下唇,嚐到了鐵鏽般的血腥味,用盡全身力氣對抗著那股幾乎要將他徹底淹沒的軟弱和痛楚。
洞外的陽光依舊毒辣,無情地炙烤著這片廣袤而冰冷的土地。遠處,戈壁的地平線在熱浪中扭曲晃動,空茫一片,彷彿延伸到世界的盡頭,也尋不到一絲希望的光亮。
“救人……”穆威的聲音乾澀得像是砂紙在摩擦粗糲的岩石,每一個字都帶著沉重的、難以負荷的重量,在空曠的山洞口艱難地擠出,隨即被漠南乾燥的風捲走,消散得無影無蹤,“……比登天還難啊。”
最後那一聲嘆息,輕得幾乎聽不見,卻像耗盡了他殘存的全部氣力。他垂下眼瞼,目光落在腳邊一塊被爭鋒刀劈砍出的、稜角尖銳的碎石上。刀,依然冰冷地拄在沙土裡,倒映著漠南高遠而無情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