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侍從欲言又止,秦天霖擦著指尖墨痕笑道:“可是想問,既不願與盧家結盟,為何要縱虎歸山?”
忽將染墨的絲帕擲入炭盆:“若只是商會那些腌臢事,找幾個管事頂罪便是。可若被查到私鑄兵符……”火苗竄起的剎那,侍從手中的茶盞噹啷墜地。
“正好借這個機會,也讓聖上看看臣子的忠心。”秦天霖撣了撣衣袖,語調像是談論今早的茶點。
泰來呆立在原地。原以為盧公公不過尋常告假,哪料竟扯出這許多彎彎繞繞。他攥著衣角的手微微發抖,袖口繡著的金線硌得掌心生疼。
“那……那咱們會不會也……”小太監話尾打著顫,後槽牙磕碰出細碎的響。
秦天霖噗嗤笑出聲,隨手捻起案上青瓷盞:“前兒個你不是還溜去西市買糖葫蘆?昨兒又在天橋戲園子待了整下午?”
茶蓋輕輕刮過盞沿,“指不定人家連你愛聽《牡丹亭》還是《長生殿》都記在小本本上了。”
這話像盆冰水兜頭澆下。
泰來慌忙回想這幾日可曾說過渾話,偏生腦袋裡亂作一團,只記得戲臺上杜麗娘的水袖翻飛。
忽聽得外頭黃門唱喏:“端親王,聖上召見!”
小太監“啊”地短促驚叫,膝頭一軟差點跌坐在地。案上燭火被他帶起的風撲得亂晃,在牆上投出張牙舞爪的影子。
秦天霖扶住多寶架上的翡翠白菜擺件,搖頭苦笑:“出息。你且守著灶上煨的佛跳牆,仔細別燒糊了。”
行至養心殿前,三跪九叩的禮數分毫不差:“臣秦天霖,恭請聖安。”
龍椅上的天子正在批摺子,硃筆懸在半空:“聽說愛卿近來閒適得很?”
“託皇上洪福,臣每日聽曲逗鳥,倒比御花園的錦鯉還快活。”
“倒是會享清福。”硃筆終於落下,在宣紙上洇開赤色雲紋。
秦天霖垂眸盯著金磚縫裡爬過的螞蟻。殿內沉水香靜靜燃燒,鎏金更漏滴答作響,竟比方才的靜默更叫人窒息。
“你那小跟班……”秦廷敬突然輕笑,“聽聞傳旨時嚇得魂都飛了?”
“鄉下孩子沒見過世面。”秦天霖抬腳碾死那隻越界的螞蟻,“風吹草動就慌神,讓皇上見笑了。”
“哦?”硃筆頓住,“那在愛卿眼裡,什麼才算得上大事呢?”
秦天霖鎮定地拱手:“都是些瑣碎小事,臣沒當回事。”
秦廷敬把玩著玉扳指點頭:“既如此,朕信得過你。”
年輕臣子指尖微微一顫,顯然沒料到君王如此爽快。看見他這反應,秦廷敬忽然笑出聲:“你當朕是昏君麼?前年秋獵遇險那次,還有去年黃河決堤那回,哪次不是你救的急?”
暖閣裡檀香嫋嫋,秦天霖垂眸盯著青磚縫隙,彷彿要把地磚看出花來。鎏金獸首香爐突然“咔嗒”響了一聲。
“說說罷,為何寧可在六部當個五品主事,也不願回西北當你的二品鎮撫使?”秦廷敬冷不丁發問,驚得對方肩頭猛地一顫。
“臣……臣就是貪戀京城繁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