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河南下,揚州是大運河上一個清晰的分界點,當漕船駛過揚州,兩岸的麥田也就成了水田。
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這一路走來,已然看不見多少荒地了。
所有能種糧的地方,全都被塞上了莊稼。
這是朱元璋做夢都想看到的畫面。
也是王朝落日前最後的餘暉。
揚州以北還能偶爾看到幾處小樹林。
過了揚州,也就只剩田間苦冢四周尚有些樹木了。
什麼資本主義萌芽,什麼商品經濟。
每個詞都是那麼的冠冕堂皇,實則是一代一代的失地佃農為了活下去的苟延殘喘,這般掙扎了四百年二十餘代人的血淚而已。
這一路上,寧玦也沒碰到幾個百姓,沿河過驛,也都有朱希忠的部曲的張羅。
“寧賢弟,幸虧是跟著我走了吧?尋常京裡下來的官,到了南通州便乖乖下船了,但你跟著我,咱們就直接坐船,一路自運河轉入金陵三山門,咱們一站到底。”
寧玦鄙夷的看了一眼朱希忠。
人家在南通下船,那是為了途徑南通多收一份孝敬。
你還在這兒阿巴阿巴呢?
不過寧玦很快便懶得搭理朱希忠了。
一過水西關便是十四座高基重簷的酒樓在秦淮河畔交相輝映。
饒是朱希忠也難得的安靜了下來。
“到底是高皇帝修的國朝十六樓啊,比京師強了不止一星半點。”
“寧賢弟可知,相傳當年太祖建此樓是為了招攬天下英豪,皆以官妓充盈,一時間天下士人莫不心向我大明。”
寧玦聞言一怔。
“這好像跟高皇帝的祖訓不太一樣啊。”
“是啊,當初不少士人就是這麼被騙上正途的。”
看著朱希忠沉醉的模樣,寧玦嘴角不由得一陣抽搐。
這不就是最早的殺豬盤?
隨著漕船靠岸,朱希忠亦嘖舌道:“現在不成了,土木堡後朝廷缺銀子,這十六樓中的十四樓都相繼發賣了,現如今都是江南巨賈的產業了,朝廷只剩重譯、來賓二樓招待入貢使節。”
碼頭上一隊隊力夫膀子曬得發亮,扛著沙袋進進出出,眼中空有腳下路,卻無半點金粉。
寧玦才明白晚明江南為何是一種畸形的繁榮。
金陵城外的土地兼併愈是激烈,城中失地佃農便會越多,入城給達官顯貴為奴為婢的人力也會越來越多,秦淮河兩岸便越是可以窮奢極欲,江南富戶敲剝了江南百姓,卻最終並沒有承擔起本應承擔的歷史使命。
結果便是江南百姓白白被敲剝了百年。
這不是他們的金陵。
金陵長安影影綽綽,雞鳴寺香積寺層層疊疊。
“這哪是金陵,分明就是長安。”寧玦一聲輕嘆。
“噼裡啪啦!”
寧玦話音未落,碼頭上便傳來了一陣爆竹聲。
“朱貞卿!多年不見,都這般壯實了啊。”
船上的眾人這才發現,碼頭上早已等滿了人,各種旗牌林立,還有不少身著官服之人翹首以盼。
“魏公?”
徐鵬舉今年已然年近五旬,卻依舊如同年輕時那般放蕩,壓根就沒把丟了南京守備的差事放在心上。
朱希忠拉著寧玦大步向前。
“魏公,這是咱過命的弟兄,都察院的寧秉……現如今是僉憲了。”
徐鵬舉聞言登時一亮,一把將朱希忠推開,上前拉住了寧玦的手,就好似是看到了寶貝一般。
寧玦登時便警惕了起來。
這貨這眼神好像有點不對勁。
“魏公,請自重。”
“寧僉憲大名,我等真個是久仰了,實不相瞞,今日他朱希忠也是沾了寧僉憲的光,金陵諸位同僚,都是來接你的。”
話音剛落,徐鵬舉這才向後一退。
將身後的眾官露了出來。
“下官拜見寧僉憲!”
話音剛落,徐鵬舉身後大小官吏“嘩啦啦”跪倒一片。
知道的寧玦是都察院的僉都御史,不知道的以為是嚴世蕃南下了。
徐鵬舉還在一旁拉著朱希忠喋喋不休。
“貞卿,我也是到了碼頭才知曉,這麼多人都是來接你這幹兄弟的,將來咱弟兄在金陵有人罩著了,哈哈。”
被眾官參拜的寧玦亦是被震撼在了原地。
這哪是接人啊!
這分明就是示威啊!
“我等都是慕名而來,不想諸位竟都是僉憲之擁躉啊。”
眾官嬉笑一聲,不待寧玦開口,便已然起身。
最後一身著七品官服的文官上前拱手道:“僉憲,禮部顧公今夜在鶴鳴樓設宴為僉憲接風洗塵,屆時六部諸公畢集,還請僉憲移步鶴鳴樓。”
朱希忠聞言,眼前登時大亮。
“賢弟,好福氣啊,這鶴鳴樓……”嘴上說著,朱希忠已然在大口的往回嚥著口水了。
不待朱希忠說完,寧玦的臉色便已然拉了下來。
“諸位同僚折煞了,寧某不過一介晚輩,受之不起,眼下還需往都察院經歷司交割。”
而後寧玦又轉過身來,朝著朱希忠一作揖。
“一路承蒙照料,既已抵南都,成公便請自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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