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裕州頭一回見著自己弟弟敢這樣同自己說話。
往日裡雖然甚少相見,可每一回碰上,哪次不是那副令自己十分討厭的裝乖賣巧、謙遜有禮的模樣。
如今這般不吭不卑,大有父親那般教訓自己時的架勢,竟一時間讓於裕州有些錯愕,忘了開口。
於裕興沒有理會他的震驚,他不想再忍了,本以為只要自己足夠謙遜便能做到兄友弟恭,可如今事實證明,越是這樣,哥哥便越討厭自己。
那個曾經喜歡逗弄自己,成日裡帶著自己四處玩耍的哥哥,早已不在了,他要將這些年憋在心裡的苦楚統統都說給他聽。
“從十歲那年的冬天,大哥將一眾世家子弟從湖中救起時,我便將你視為畢生的目標,立志要成為你那樣的人,所以我從未想過與你爭什麼,什麼權利、財富甚至是家主之位我都不稀罕,我只想將來,你我兄弟聯手能讓於家經久不衰,若是能位列三公,更是一段佳話。芳名可流傳百世!讓泉下的列祖列宗因為於家出了我們兩個人而感到欣慰。”
“可你呢?作為於家長子,理當挑起家族興衰,而不是被一個女人所左右……”
燭火映照下,牢房的暗處一道人影微微點頭,頗為贊同,“不錯,應該左右都是女人!”
“而你非但沒有挑起於家大梁,反之卻被一個妾室哄騙,若此女能匡扶大哥舉止,糾正你的言行,成為你的賢內助,那她即便是哥哥的妾室,弟弟自當敬她如長嫂,父母亦會將她視為兒媳,哪怕抬她為正室亦無不可!”
“可她卻因為那個作奸犯科的弟弟,竟罔顧律法,蠱惑大哥你摻和進人命官司中去,你可知這會將我於家拖進萬劫不復的深淵?”
“我於家自祖父起便世受皇恩,到了父親這一代更是受陛下器重,委以正三品大理寺卿的重任,掌天下刑獄,如今依附在我於家之下的宗親,姻親、連襟,足足有數百口人,父親在朝堂之上亦是如履薄冰,生怕一個不小心宗族就會受到牽連,而哥哥你……
說到這裡,於裕興停頓片刻,淒涼一笑,“當年那個救了我們幾人的哥哥,怎的如今卻視人命如草芥?竟想著拿錢去買人命?”
於裕州底氣不足,但依舊不覺著自己有錯。
“牛二是犯下了錯,可我拿出三百兩交於女子父母,足夠他們富裕的過完下半輩子,何況,牛二該受的刑罰亦是受了,怎麼就非要置他於死地不可?”
於裕興似是有些不可思議地盯著眼前之人發愣,兩行清淚頃刻間滑落。
“哥,那可是人命啊,活生生的三條人命,怎麼到你口中竟這般輕描淡寫,一筆帶過?他們一家三口都是直接與間接死在牛二手中的啊!”
聞言,於裕州當即高聲駁斥:“不可能,那女子死後,我拿出三百兩親自交與兩位老人,更是命京兆府差役將他們二人安全送回家中,亦是沒有讓施刑的差役留手,牛二的傷勢至少也需一兩個月放才能痊癒,他哪兒來的機會報復?何況,他手下之人也被我一一警告過,事後不準找那兩位老者麻煩,我不信他們誰敢?”
“呵呵,大哥好手段啊,如此一來是不是覺著只要他們死了就同我於家撇清關係了?”
看著於裕興滿是譏諷的面容,於裕州瞬間腦瓜子嗡的一下炸開。
大哥呆滯的表情映入於裕興的眼簾,便知他已猜到三分,繼而哽咽道:“不錯,那兩位老人歸家沒多久,便將你施捨來的買命錢分給了往日裡對自己照顧有加的鄉親,當天夜裡,兩位老人家便雙雙跳河自盡,尋他們的女兒去了!”
“大哥,你可曾想過他們只有這麼一個女兒,還想看著她成家生子,頤養天年,可現在他們死了,一家三口都死了!”
說到最後,於裕興的聲音宛如受傷的野獸一般低吼著嘶鳴出聲。
聽到這話,於裕州身子微微晃動,站立不穩,一個踉蹌跌坐在地,捂著腦袋雙眼驚恐道:“不可能,不可能,我前些日子還讓牛蓮去看過,她說兩個老人還活著,就是還沒從喪女之痛中緩過來。不可能,牛蓮最是懂我,她不可能騙我,是你,一定是你們合起夥來騙我!”
於裕興失望地看著眼前曾被自己視為榜樣的男子,終於是死心了。
“此女心機之深,也就只有大哥你才會覺得她是真心待你,若非爹孃見你對她中意,又怎會容忍她到今日?更不用說你結交的那些潑皮無賴。”
話到這裡,於裕興嘴角勾勒出一抹嘲諷的笑容。
“你是覺著那些人把你當朋友?他們不過是想將你綁在同一條船上,有朝一日出了事兒,有你於大公子在前面頂著,他們才好有機會脫罪,再不濟也能從輕被髮落!”
於裕興站起身撣了撣身上的灰塵,憐憫地看著還不肯認清事實的於裕州,搖了搖頭。
“愚不可及啊,吾兄當真是愚不可及!多說無益,也罷!於裕州,我若是你,此刻定是要寫下一份認罪書,將自己所知道之事一一詳細道來,以求陛下看在我於家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懇請陛下從輕發落!至少那樣你也算是為了於家做了件好事,沒有拖累其他人,不是嗎?”
說罷,於裕興便頭也不回的離去。
而躲在暗處的李帆聽到這話,頓時眼前一亮。
嚯,小西天封不了真大聖,低位面出了個高材生?
這於裕興倒是有點意思!
“都是一個娘生的,差距怎的就這麼大?”
恰在此時,於裕興來到拐角,迎面就撞上了李帆,前者並未多言,而是將李帆當成同樣是來探監的家屬,微微拱手算是打了個招呼。
不曾想,他轉身的瞬間,身後就響起了李帆的玩味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