衚衕外的夜風夾著護城河獨有的土腥味拂過臉旁。
月棠躍上高牆,遠遠地已經能看到杜家人順著黑衚衕朝馬車而去的身影了。
遠處車軲轆聲響起來時,她沒有等魏章,自己跳下牆頭,慢步上了大街,也朝著徐家方向走去。
路上沒有行人,腳步聲清晰入耳。
今夜只有月牙兒。
她從來沒有在京城的街道上這樣獨自漫步過。
揹負著老和尚給出的讖言,露面會讓她的煞氣影響運勢,六歲以前她幾乎只在端王府和皇宮兩地待著。
母妃的冷淡,讓她習慣了獨處,京城的街道她沒獨自走過,端王府的角角落落,卻讓她探索了個遍。
越是偏僻安靜的地方,卻是她的自在之處。
也有人看不過去,會主動來陪她。
起先是月溶,大她兩歲多的哥哥,下了學,他會第一時間找到她,帶她玩,給她講學裡的軼事。
後來就多了個褚嫣。
端王府位高權重,想攀交的人很多。端王並不清高,也會適當地接受應酬。褚家本身門第就高,老爺子又是太師,端王還是皇子時就與褚家相熟,後來留京建府掌管皇城司,便與褚家保持了往來。
褚嫣比月溶才小半歲,月溶很喜歡她,小時候會紅著臉偷看她。
褚嫣應該也是喜歡月溶的吧?褚家家教很嚴,規矩也多,他們家的小姐不可以行差踏錯。在外若有丁點失儀,回去總要受點責罰的。只有和月溶在一起時,褚嫣不用變成木偶人,可以笑,可以纏著月溶要摘樹頂的花。
所幸端王妃與褚夫人還算談得來,因此褚家並不阻止褚嫣前來串門。
褚嫣每次來了也會蹦蹦跳跳地找月棠,月溶不上學,他們就一起玩,月溶要上學,褚嫣就帶著月棠玩。
月棠羨慕她會自己制蔻丹,她就從褚家帶來自己種的鳳仙花種子,種在月棠自己的小花園裡,來了就給它澆水,開花了就摘下來,搗出汁液,塗在月棠的指甲蓋上。
家教嚴苛的緣故,褚嫣總是很少說話,也總是比一般的千金要更沉穩。
但月棠午歇,她會陪在旁側繡花,給她掖被子,幫她擦汗。
月棠總也寫不好自己的名字,她會從旁安慰,說,一個人要是寫不好自己的名字,說不定是兩者不相宜,不與能力相關的。
褚嫣不說,月棠也知道,她對王府的喜歡,是多過對褚家的。
後來褚昕也來。
他是褚嫣的哥哥,比月溶和褚嫣大上三歲,但比天生就是實權貴胄的月溶要忙得多。
他一來就找月溶,但月溶常要帶妹妹,於是褚昕偶爾也會來他們的三人局中湊趣。
褚昕看著五六歲大的月棠,會說她是小不點兒郡主。
月棠找不到人時,也找他幫忙取過落在屋頂的紙鳶。
他會舉著大紙鳶扮成鳥兒的模樣,怪叫著躍下來,再笑眯眯遞到她面前。
“郡主!”
魏章來了。
月棠帶著鎖緊的眉毛抬頭,只見魏章一臉擔心:“您怎麼了?”
月棠看了眼四下,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在牆垛下坐了下來。而四周景象,儼然是狀元府門外的光景。
“是舊傷犯了嗎?”魏章也從旁蹲下來了。
“沒有。”她散去眼眸之中的戾氣,“就是想歇會兒。”
“阿孃!”
夜幕裡忽然傳來奶娃兒甜膩的呼喚。
月棠背脊僵直,循聲望去,只見前方不遠處,阿籬左手抱著一隻湯盅,右手由他父親牽著,正興奮地望著自己。
“阿籬!”
她立時站起來:“你們怎麼來了?”
“孩子說要給你送湯圓。我又拗不過他。”
男人個子太高,牽著三歲多的孩子其實十分吃力,所以只能伸出一根食指來阿籬牽住,又讓他立在路基上,如此才能保持身形。
阿籬撲到月棠身邊,笨拙地開啟湯盅,熱汽撲面升騰:“還熱乎著哪,父哇說阿孃剛才去打壞人,那很辛苦啦。阿籬搓了湯圓,犒勞阿孃哦。”
月棠看著滿湯盅奇形怪狀的麵糰兒,忍不住揉起了他的小腦袋。“怎麼這麼棒!”
阿籬貼住她耳朵又悄聲說:“阿孃沒有打倒壞人也不要緊哦,還有阿籬和父哇幫你一起打呢!”
月棠眼眶發澀。
一腔心思全按住了。
她把湯盅遞給晏北,然後一下把阿籬抱起來:“走,進屋吃湯圓去!”
晏北看了看手上的湯盅,又看向已經跨進門的那母子倆,認命地當了個碗託。
……
蘭琴早就給月棠他們留了門,晏北他們又早到一步,徐家門下沒有任何人在。
入了房,月棠已經把阿籬抱在榻上坐下來了,蘭琴帶著他在旁邊玩九連環。
晏北把湯盅放在月棠面前:“快吃吧。看是不怎麼好看,味道還是可以。”
月棠沒說二話,接過勺子吃了起來。
晏北望著燈下的她,頭髮還凌亂著,卻吃得一心一意。頓時心裡有再多話,也不忍打斷了。
這時月棠卻自己說了起來:“我看到他了。”
晏北頓住。
“我要是沒猜錯,是褚昕。”
月棠抬眼,雙目如刀:“所有認識我的褚家人和穆家人裡,恰恰褚昕是左撇子。又恰恰,他少時是見過我的。”
頓一頓,她又道:“褚家幾代為官,家底豐厚,他們當然給得起十萬兩銀子的賞銀,也有足夠的力量許諾給杜明煥皇城司使一職。
“所以世人以為褚家是因為與沈家的仇恨,所以被提上來對抗沈家的,是錯誤的。
“褚家的上位,是他們自己努力爭取來的。
“他們先是與端王府聯姻,綁住了端王府的權勢,然後又因為看到了更好的契機,所以乾脆設局踩下端王府,自己上。
“因為是王府的親家,皇城司的情況他們太清楚了,所以哪怕見不到我,但卻有辦法把我的行蹤掌握得很是清楚。”
月棠說到這裡對著空氣扯了扯唇角。“我本來在今夜之前,一直在否定自己的猜測,但可惜,事實還是朝這個方向走來。”
晏北聽聞,也從懷裡拿出高安給他的兩張紙:“你應該沒看錯。因為蹲守在褚穆兩家外頭的侍衛,也已經發現褚家人往杜家父子出行的方向去過。”
月棠接在手上,眉頭鎖得更緊了。
晏北疑惑:“你之前沒有回過端王府,難道是因為早就有懷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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