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敘信了他那句話:他是大儒,若非他甘願,誰能惑他?
聯想對方先前說過,自己是三百年前的英靈。
三百年前,又有哪些大儒曾名傳世間?
三百年前,明明是大黎國運最盛的時期,又為何會有“匡扶社稷於危難”之說?
陳敘回憶自己學過的本朝歷史,說實話,不多。
他最開始在鎮上的學館讀書,夫子其實也只是一個童生而已,教授的東西基本只有前人詩文,四書五經。
詩文不論,四書五經其實與陳敘記憶中的華夏經典沒有太大區別。
當然,陳敘上輩子也沒怎麼仔細研究過這些東西,其中細節就算有出入他也不知道。
並且童生考試相對簡單,主要便是經典背誦與釋義。
陳敘擁有上輩子的學霸思維,記憶力、理解力、開化程度,都遠非此世的底層讀書人可比。
因此他才能在讀書幾年後,一舉拿下童生試案首。
但他的學習能力就算再強,世家珍藏真義,許多文章書籍都不對底層讀書人開放,那卻也是莫可奈何。
即便是縣學的夫子,講課時要麼注重經義,要麼只略講古史,對於本朝歷史亦仍是多有避忌。
陳敘想起先前馮原柏所說,能指導他經義文章,為他答疑解惑,此時細想來,或許這才是馮原柏開出的所有條件中,最為有價值的一種。
通常情況下,幾人能得進士為師?
如今,陳敘缺乏對本朝歷史的詳盡學習。他便只能根據自己的些許認知強行推導。
心念電轉間,陳敘緩聲道:“前輩,人若要做出遠超常理之事,必當有遠超常理之情。晚輩愚見,有兩層猜測,不知前輩可願聽一聽?”
大儒英靈很有興致,他好奇道:“自然要聽,年輕人所知所想總比老傢伙新鮮。
若非是有少年天才在此,即便是有人再持兩盞九代傳薪燈,吾又如何會被喚醒?”
陳敘便道:“第一層猜測是不講道理的,皆因世間之事,本來就不見得樁樁件件皆有邏輯。”
他嘆息一聲,低低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所至也。
若是情之所至,大儒娶狐妻又有何不可?”
話音一落,眼前的大儒英靈竟是飄飛著往後退了一步。
一道道肉眼可見的青氣在他虛幻的身形間流轉,不過片刻,他原本虛幻模糊的面孔竟依稀凝實了些許。
馮縣令站在前方不敢回頭,卻也是身軀微顫。
“我、我……”大儒英靈衣襬翻飛,聲音中逐漸多了情緒,“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原來世間許多事,竟是不需要因由的。”
他低低笑了:“我百思不得其解,原來卻是因為此事本來無解。是啊,若非我願意,誰能惑我?”
笑聲與幽冥波濤連綿應和,雖是低聲,卻又彷彿洪濤滾滾,似有回聲。
馮原柏聽聲在耳,只覺氣血浮躁,識海內文氣翻滾,竟是沒忍住“啊”地叫出了聲。
恰聽大儒英靈又問:“小友,你說有兩樁猜測,那另一樁又是什麼?”
提問時,大儒英靈面上雖然仍有青氣隱隱,可實際上卻並不覺得面前的年輕人會再次提出如何驚天動地之言語。
他能說出“情不知所起”,已經算是天下一等一的有靈性。
但此句,其實仍然是有因由的。延襲大儒英靈本身經歷而成,已經將當時情致說得極為透徹。
莫非,還能再有什麼高絕見解不成?
注,本章“情不知所起”來自湯顯祖《牡丹亭記題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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