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
他的這一聲應答特別乾脆，語氣攜著難以掩蓋的喜悅。
陸錦宣乖乖躺下，雙手伸直放在身體兩側，整個人躺得筆挺。
“別緊張，就按照你平時的姿勢睡。”
他這彆扭的姿勢，慕長璃瞧著都覺得很奇怪，忍不住出言道。
陸錦宣很認真地回想了半晌，最後懨懨道：“娘子，我實在想不起來了。”
“什麼想不起來？”
慕長璃坐在他的床沿，坐著坐著，不禁有了些許睏意。
她半抬這眼瞼，想要把手墊在頭下面睡，但又擔心他一會兒還會出什麼狀況，她只半靠在床欄上，單手托腮，另一隻手下意識地輕拍著他的被子。
陸錦宣很認真地回答：“我想不起來我平時是什麼睡姿了。”
“想不起來……就算了。怎麼舒服怎麼睡吧。”慕長璃累極，脫口答道。
陸錦宣抬頭仰望了她一眼，他與她之間正好成一個俯視角，他的目光上抬，正好落在她的下側頰。
他從未這樣用仰視的角度看過她，他凝望須臾，將一隻手從被子中探出來，握住她另一隻自然擱置在床沿的手，接著又偷瞄了她一眼。
見她沒有反應，他將另一隻手也探出來，雙手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冰冰涼涼的，他觸之只覺似是握了塊冰在手裡，雙手不禁微抖一記。
陸錦宣鬆開手來，將手掌攏在口邊哈氣，輕輕搓了搓，再覆在她的手上。
慕長璃只覺手心一陣暖流湧過，她微揚了一下嘴角，側了側頭繼續沉睡。
在夢中，她又回到了錦鯉樹下，那是個飄雪的夜，她在樹下苦等許久，終於在茫茫大雪裡，看到了一抹淺紫色的衣袍，朝自己飄逸而來。
他走到她跟前，反手牽起她的手，感覺到她手心的涼意後，他鬆開手，將雙掌攏在嘴邊哈了口氣，接著又用力搓熱，雙手握住她冰涼的手。
兩人正深情對視著，驟然颳起颶風，接著蒼穹驟然黯淡，天空似開了蓋的鹽罐，雪花似鹽粒，密密匝匝急墜而下。
大雪模糊了她的視線，再定睛時，身邊的他已消失不見。
“阿宣！”慕長璃回身，四下尋找他的身影，無果，她緩緩抬起雙掌，凝視著，她自己將雙掌攏在嘴邊哈氣，但無論她怎麼做，雙手冰冷依舊。
然而，他也是再也沒有出現。
“阿宣，你快回來！”
慕長璃一個激靈從榻上蹦起來，她意外發現自己竟然睡在榻上，天空已然放晴，又到了新的一天。
昨夜，她不是明明守在他床沿的嗎？
怎麼這會兒會在榻上呢？
阿宣，不好！
慕長璃當即一個骨碌從榻上滾起來，連鞋都顧不上穿，只著一件帛衣，就衝到了門外。
“阿宣！阿宣！”
她在客棧小院裡跑了個遍，雙腳踏過厚厚的積雪，踏過冰冷的石板，踏過結了冰的長廊……
她將整個客棧翻遍，都沒有找到他的蹤影。
慕長璃驟然被恐慌包圍，她憶起很久以前，她做過的一個夢。
她曾夢見，新婚之夜，陸錦宣接到任務後離去，一去不返……
“阿宣，你回來，不要把我一個人丟下……”
慕長璃跑累了，就蜷膝坐在冰冷的石階上，她的雙腳腳背滿覆積雪。
她雙手環臂，整個人縮成一團，俯首啜泣。
雪花依舊不斷拍打在她身上，很快她的一頭青絲也滿覆霜雪，她的鬢上還戴著紅色的絹花，此時白雪都嵌在了花瓣間隙裡。
不知過了多久，一件衣袍蓋在了她身上，她還未來得及抬眼，便被人打橫抱起。
陸錦宣一言不發，一路將她抱回喜房，她的手始終緊緊環住他的脖子。
慕長璃抬眼仔細凝望著他的眸，他的眸中似覆有憂傷，卻不似往昔那般丰神雋秀。
她不禁愈發擔心，他的病情如何了，他現在這樣照拂自己，是因為憶起了舊事，還是隻是單純地在“護妻”？
慕長璃不敢開口，她怕一開口，又看到他憨憨的樣子。
她甚至不敢回喜房，她怕一回去，就看到姜悅等候在那裡，告訴她，陸錦宣的情況依舊毫無進展。
她怕，因為她的一念疏忽，毀了他的一生。
她更怕，此訊息一旦傳回宋境，他會被當做棄子，被宋宗除去。
攜著這一重又一重的恐懼，她不禁緊圈住他的脖子，雙手不禁緊扣在一起。
“要是覺得冷，就抱緊我。”
陸錦宣感應到了她的不安，忽然開口道。
她一怔，目光就這麼釘在了他的臉上，陸錦宣沒有再說話，只是加快了腳步，一氣將她抱回了喜房。
陸錦宣將她放在凳子上，接著端來一盆熱水，抬手就要去牽她的腳踝。
“你做什麼？”慕長璃下意識地縮回腳，由於太冷，她的一隻腳踏在另一隻腳背邊緣。
“天這麼冷，萬一凍傷了怎麼辦？聽話。”
陸錦宣說著，牽起她的腳踝，將她的腳放入水盆中。
熱水正好沒過她的腳背，水溫也正好。
“阿宣，我自己來。”
慕長璃不禁被感動到，制止了他的動作，自己將另一隻腳放入水中。
陸錦宣站起身來，由於幅度過於劇烈，他心口的傷又開始生疼，他只微蹙了一記眉頭，接著若無其事地坐在她身側。
“昨晚，我……”
“昨晚，你……”
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陸錦宣微一抬手，示意讓她先說。
慕長璃問道：“昨晚，我原本是守在你床邊的，後來是你將我放在床上的？你……你都好全了嗎？”
她原本是想直接問後半句的，但她實在害怕得到非她期盼的答案，於是就做了一個過渡。
陸錦宣一臉歉意道：“對不起，昨晚，你受累了。”
慕長璃聞言，激動地猛然揚起臉來，驚喜道：“阿宣，你都想起來了，你的毒已經全解了，對吧？”
她眨巴著一雙杏眼，滿心期許地等待著他的回答。
陸錦宣點了點頭，又展露出似笑非哭的經典表情，他極其認真地望著她，向她鄭重道歉：“對不起，昨夜本是我們的花燭之夜，卻因為我，讓你不安了一整晚。”
“沒事的，阿宣。”慕長璃喜極而泣，“只要你沒事，一切都不值一提。”
她落下了喜悅的淚水，萬幸，她所擔憂的一切都沒有成真。
看到他恢復正常，她心中的罪惡感驟然減輕了不少。
她真的怕，怕她就這麼毀了他。
在心安之後，還有一個問題一直困擾著她，她忍不住問出口道：“阿宣，你中毒後，忘記了過往一切，為何，偏偏還記得我？”
陸錦宣仔細思索了一番，極其認真地答道：“我也不知道，也許情意本無鄉，是以，無論我回退到哪個階段，都不會忘記你。”
這一句“情意本無鄉”將他們近日所經歷了一切，做了個小結。
慕長璃終於明白，為何在他的記憶中，會留存下和自己在一起的片段了。
她的眼眶更紅了些，喃喃道：“阿宣，謝謝你。”
陸錦宣笑了，從凳子上站起來，將她的身子攬住，她將頭輕靠在他腹部，落下了幸福的淚水。
他微微俯首，說道：“有妻若璃，宣之大幸。”
她展臂，緊抱在他的膝部，喜悅將她的喉嚨齁滿，無聲即是極悅。
兩人就這麼抱了一會兒，接著又切入到正題。
“對了，我在窺心夢境裡，看到了一些你的過往，從種種跡象表明，姜大哥的死，或會與遼寇有關。”慕長璃忽然轉移了話題。
陸錦宣頷首道：“不僅如此，我懷疑，姜悅也是遼寇的棋子，只是她尚不自知。”
慕長璃微愕：“你的意思是，我們和姜悅的相遇，也是遼寇早就安排好的？”
陸錦宣皺眉，輕“嗯”了一聲，他微微抬首，昔日冷厲而堅毅的光芒又重新回到了他的瞳中。
他很清楚，能利用這層關係，步下連環陷阱的，只有一人。
她的想法與他不謀而合。
經此一難，他們都清晰地意識到——前路，將愈發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