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霜憶起自己與陸錦宣的初見,從敵對到傾慕,再到因得知大樹之事,重新對他產生敵意,但又摻雜著些許愛意,這樣繁複的情感,對於她一個江湖兒女來說,實在是太難懂。
羅松從雜室出,只見紅霜佇立在雪地裡,呆呆地望著二樓窗欞透出的燭光。
“妹明白”此刻卻能明白她的心情。
這大抵就是同病相憐吧。
羅松走到紅霜身邊,對她道:“紅霜姑娘,夜深了,早點歇息。”
紅霜苦笑一聲:“這注定是個無眠之夜,就讓我在這裡,將過往細細捋一遍,待到明日太陽昇起時,這一切就都能翻篇了。”
羅松沉思須臾,不知哪來的衝動,對她道:“好,我陪你。”
他進客棧取了兩壇燒酒,遞給紅霜一罈,自己拎起另一罈,酌了一大口。
兩人並肩坐在客棧前的石階上。
紅霜酒過三巡,已有些許醉意,她將酒罈擱置在身側,指著夜空,大聲道:“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牛……牛什麼。”
“牛郎織女星。”羅松接話道。
“牛,什麼,你說牛什麼?”紅霜意識有些渙散,再上方才經歷過一場惡戰,她已累極。
“牛,你牛,你最牛。”羅松的酒量也不咋的,這一罈子下去,胡話也開始了。
紅霜嘿嘿笑了幾聲,伸手去摸酒罈,卻只觸碰到冰涼的積雪。
她糊里糊塗地問:“酒呢?我酒哪去了?”
羅松晃了晃腦袋,對她說:“不能喝,大人說了,要隨時保持警惕。”
“大人?大人……陸持國啊。”紅霜聽他提及陸錦宣,面色又泛起愴然,她斷斷續續道,“陸持國,我……我心悅你,我紅霜,看上你了!”
紅霜說著,扭頭看向羅松,羅松硬朗的身形輪廓在她眼中漸漸化柔,變幻成了陸錦宣的模樣,紅霜望著眼前的幻象,笑了。
“陸持國,我心悅你。”
她很清晰地說出這一句後,忽然伸手扯住羅松的衣領,將他拽到自己眼前。
羅鬆放大版的臉近在咫尺,紅霜一雙杏眼半睜半闔,她又笑了一下,接著探頭,吻上了他的唇。
這一吻,讓羅松如同糟了雷擊一般。
“長璃,不可。我們不能對不起大人。”他當即將紅霜推開。
他這一推,將紅霜的酒勁兒推沒了。
紅霜清醒過來,當她看清自己方才親吻之人是羅松時,登時又羞又氣,一個巴掌呼在他臉上。
這一巴掌,將羅松也打醒了。
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極度尷尬,他們方才都將對方當做了自己暗戀之人。
而且他們還……
羅松從未過女子行過如此失禮之舉,他當即連聲向紅霜道歉。
紅霜冷靜下來,尷尬地笑笑:“罷了,我們同是傷情人……呵,有時想想,或許我們在一起也不錯,沒準兒還能猴子相惜。”
“猴子相惜?”羅松又是一臉“沒明白”的表情。
怔愣半晌,他總算還是明白了她的意思:“紅霜,你是想說,惺惺相惜吧?”
“哦,是猩猩,不是猴子啊,沒事兒,反正都是長臂猿。”
紅霜恢復了大大咧咧的樣子,輕輕一擺手,將她的口誤一笑帶過。
羅松卻是極認真的一個人,這一點還真和陸錦宣有點像。
他一本正經地解釋道:“惺惺相惜,是性格、志趣、境遇相同的人互相愛護、同情、支援的意思,和長臂猿沒關係。”
“性格、志趣我們都不一樣啊。境遇……嗯,這點倒是挺相似的。”
紅霜仔細想了一下,接著說出了更扎心的話:“你看你這個人那麼木訥,也沒什麼愛好,更加沒什麼情趣,論長相吧,你比陸持國差遠了。你說的那些,只有境遇我倆差不多。”
她這一席話,言下之意就是想說:羅松配不上她。
羅松只能尷尬地笑笑,雖然她對自己百般嫌棄,但他風度得有。
羅松點頭道:“是,所以,你們才都喜歡大人,我和他比,確是差遠了。”
他這一句話,頗有妄自菲薄之意,紅霜最看不慣男人哼哼唧唧,她當即站起身來,在他肩頭重拍一記:“兄弟,打起精神來,相貌什麼的是天恩賜,但一個人的精氣神得有,無論有沒有人喜歡你,你自己首先不能看輕自己。”
“沒錯,大人曾說過,向愛而生,我想自強自愛也是愛的一種吧。紅霜你說得對,我不會再妄自菲薄了,謝謝你。”羅松真摯地向她致謝。
“王子菲薄?你充其量就是個騎士,不過你也別灰心,騎士也會有春天的。”
紅霜讀書少,面對他忽然蹦出的成語,再一次誤解了。
羅松這回沒有再較真這個詞兒究竟是什麼意思,這些,都已經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在這個充斥著絕望的雪夜,又重新找回了求存的力量。
紅霜不理解他這無言的輕笑是何意,還一個勁兒地追問道:“你笑什麼,我說的話,難道沒有道理嗎?”
“有道理,謝謝你,紅霜。”
羅松這回很正經地側過身,正對著她,再次正式地向她道謝。
在他轉過身望向她的那一瞬間,他的眸中驟然添了一絲光亮。
原來,很多時候,人們執著於走自己既定的道路,往往忽略了沿途的風景。
他第一次認真地打量了一番紅霜。
原來,她的身上也有著一股熾熱、向陽而生的力量。
只是他從前未曾發覺……
羅松望著紅霜的眼神漸漸起了變化,同時,紅霜也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她在心中暗歎:自己從前執著於追求王子,現在回頭看看,騎士也不賴。
兩人四目相接間,對彼此的情感都起了微妙的變化。
紅霜起身時撞到了酒罈,酒罈側翻在雪地上,酒水沒入積雪。
被酒水傾灌過的雪,變得鬆軟,就連先前被勁風吹裂的縫隙,都逐漸被修復了。
同樣變得鬆軟的,還有兩人的心。
他們誰都沒想到,在心上人與他人行合巹之禮的花燭夜。
絕望的氣息,竟只因兩壇酒,而煙消雲散。
紅霜在心中萌生出一個大膽的假設:沒準兒和羅松相處一陣,她會徹底從這段令人悲傷的暗戀中走出來。
畢竟,陸錦宣並非是她的良配,江湖兒女,為情所困也是太不應該。
羅松倒沒有想那麼多,他只當是以酒換得了一個新摯友。
樓下,奇怪的情愫交織著酒香,悄然蔓延。
樓上,合巹紅燭,一對璧人,以共白首之心,許下百年之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