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錦宣被魏毅一路押送入臺獄,故地重遊,心中不免感慨。
臺獄還是一如既往的晦暗幽森,就連牆壁上的壁燈,都是恍恍惚惚的。
忽然燈火通明,陸錦宣下意識抬手擋目,待他放下手時,第一眼瞧見的卻是宋宗。
“罪臣陸錦宣,叩見陛下。”陸錦宣跪伏在地。
羅松站在宋宗身側,他望著陸錦宣滴血的雙腕,滿面愁容。
“錦宣。”宋宗欲言又止,他瞥了羅松,示意羅松驅走魏毅,也算是給陸錦宣留幾分體面,羅松當即會意,勒令魏毅退下。
待魏毅退下,宋宗才繼續說道:“陸指揮使一事,是朕對不住你。”
“陛下此言折煞罪臣了。君要臣亡,臣不亡不忠。”陸錦宣依舊伏在地上,答道。
宋宗輕嘆一聲,示意羅松將陸錦宣攙起,陸錦宣當真是累極,在羅松伸手攙他的時候,他沒有拒絕,而是抓著羅松的手臂站起身來。
他起身的動作有些慢,微晃了一下身子這才站穩。
羅松替他取下扣住手腕的鐵枷,倒刺都已刺入他皮肉,取枷的過程與受刑無異。
“魏毅,區區一個金吾衛,竟敢對朕的人擅加私刑。四喜,傳朕旨意,魏毅利用職務之便,公報私仇,鞭撻二十,以示懲戒,令李騫親自執行。”
宋宗這一道聖旨,擺明了是為了安撫陸錦宣。
徐福季身故後,接替他的是一名喚作“四喜”的公公,這位公公極擅察言觀色,因此甚得宋宗歡心。
陸錦宣知曉宋宗心思,當即向宋宗致謝。
“錦宣,朕今日傳喚你來此,是想聽聽你對合夙一死的……看法。”
宋宗在說到最後兩個字時,明顯停頓了一下,其實他想聽的是解釋。
陸錦宣將合夙臨死前對自己的說的話,一五一十地告知宋宗,宋宗沒有表態,從他的表情也看不出他對自己的話究竟信幾分。
宋宗沉默須臾,道:“合夙一事就此作罷,待陸指揮使過了頭七,你便回宮當值罷。”
“是。”陸錦宣朝宋宗再行君臣之禮,目送宋宗離去。
待宋宗離開後,羅松這才長舒一口氣,他望著遍體鱗傷的陸錦宣,終於忍不住聲帶哭腔道:“大人,屬下以為,大人此番怕是要……”
這是羅松第一次在陸錦宣面前流淚,擱在以往,他斷是沒這個膽子的。
此刻,也算是他的一場真情流露。
“羅松,謝謝。”陸錦宣轉過身,平視著他,羅松以為自己聽錯,抬起一雙淚眼,就這麼怔怔地看著他。
陸錦宣以前可煩大男人嘰嘰歪歪的,但對於羅松,他對自己的一腔真情,這麼多年,羅松一直與自己榮辱與共,這點確令人感動。
陸錦宣忽然抬手,羅松還以為自己腦門又要被拍,著實緊張了一下。
沒想到,陸錦宣展開一臂,竟攬住了他的肩膀,給他來了個勾肩抱。
“是男人就別哼哼唧唧的,走,回家。”
陸錦宣語畢,鬆開手去,羅松這才反應過來,使勁頷首,綻出笑容:“是,大人。”
“羅松,你今後莫再喚我大人了,你我年紀相仿,就以平語相稱吧。”
陸錦宣仔細地打量了羅松一眼,很自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
“是……”羅松喚了他整整六年“大人”忽然改口有些不習慣,他笑笑:“走吧。”
陸錦宣推開小院門的時候,慕長璃已在小木屋的門後探聽多時,一聽到人聲,她當即推門而去,不顧風雪肆虐,白衣與雪色融為一體,她一路小跑,雪地上留下一串小腳印。
她疾奔在風雪中,展開雙臂,將他抱了個結實。
陸錦宣抬手,回應著她的擁抱,輕聲道:“我回來了。”
“大人,天冷,快些進屋去吧。”羅松打了個寒顫,提醒道。
陸錦宣和慕長璃擁抱須臾,他鬆開手,對羅松道:“都說了,莫再喚我大人,叫我錦宣。”
“是,大人。”羅鬆脫口應道。
陸錦宣輕“嗯”一聲,尾音揚起,羅松當即改口道:“是,錦宣。”
“把你這個是收回去,今後也不許再說了。”陸錦宣認真道。
慕長璃緊摟住他的胳膊,笑道:“好啦,怎的回了趟宮,你變得愈發霸道。羅松暫時改不了口,你便任由他先按原先的稱呼叫著唄。”
“不,這不僅是個稱呼,我要讓關心我的心感受到,我與之相交之心誠然。”
慕長璃深知他糾結的不是一個稱呼,他一向不善言辭,這是他表達誠意的方式。
羅松自是明白他的意思,但此時在大雪中談論這個卻有些不合時宜,他只得彆扭著道:“知道了,錦宣,進屋再說吧。”
陸錦宣點點頭,三人步入小木屋。
陸錦宣一進小木屋,小木屋裡登時就熱鬧起來,倒不是他挑起的熱鬧氣氛,而是有話癆將他當作鬧點,硬是將氣氛炒得火熱。
陸錦宣剛步入內室,沈敬便奇奇怪怪地感嘆道:“行了,萬眾期盼的陸大人終於回來了。”
“什麼叫行了?”慕長璃感覺先前對沈敬說得那番話都白說了,她走到沈敬身旁,開始趕他,“大晚上不睡覺,瞎嚷嚷什麼。”
“我哪瞎嚷嚷了,我這是在歡迎你的阿宣啊。”沈敬又擺出一副幼稚鬼上線的樣子。
他這一嗓子,把剛墜入夢鄉的月土匕也招來了。
“我說你這猴崽子,大晚上,瞎……”他的目光落在陸錦宣身上,當即轉換話題,走到陸錦宣身邊在他肩胛處輕捶一記,“陸錦宣,你小子,可算回來了。”
陸錦宣被月土匕戳中傷口,為了不讓慕長璃擔心,他沒有表露出來,只是微笑一記。
“笑啥啊,你家人救出來了?”
月土匕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慕長璃忙朝月土匕使眼色,月土匕非但沒有會意,還朝她一瞪眼:“怎麼了的呢,問都問不得了?”
“家父身故了。”在感知到眾人的關切後,陸錦宣終於能平靜地面對父親身故的事實。
慕長璃上前去扯月土匕的衣袖:“月爺爺,都讓您別問了。”
“男子漢大丈夫,要能屈能伸,要能抵抗得住一切風雨。”月土匕忽然肅聲道,“親人身故,前路艱辛,保衛家國的重擔,這些既然無法逃避,不如坦然以對之。”
慕長璃一怔,扯著月土匕衣袖的手不經意間垂下。
這是她與月土匕相識六年,月土匕說得最深奧難懂的一番話。
看得出來,他對陸錦宣很是關切。
按理說,月土匕不該對陸錦宣如此望聞問切,若是說是因她,愛屋及烏的程度未免也過了些,他的態度讓慕長璃感到有一絲疑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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