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怪

第201章

國定元年十月初五,朝廷正式宣佈,國賊陳錫仁已死於翠湖之戰中。

“外面的人都很不滿吧。”衛衍坐在太師椅上,品著茶,“他們想看陳賊被當眾凌遲,老夫讓他們失望了。”

“他們更多的是擔心陳賊並沒有死。”林方之如實道來。

“濟寰,你不擔心?”衛衍冷冷地看著他,“雖然沈月卿送來了投降書,說陳賊已死,但老夫都擔心有詐,你為何對此確信不疑?”

“那場仗,沈月卿實是勝了。如果陳賊還活著,他為什麼要主動投降?退一萬步說,就算他們慘敗,只要陳賊還在,也沒人敢送那封信來。海上都知道,陳賊性子剛烈,生平不會向人投降的。”

“你倒是瞭解他的作風。”衛衍不鹹不淡地說。

“學生多年鑽研海事,還算對海上這些頭目略有了解。”林方之說。

“怕不只是瞭解吧?”衛衍直視著他的眼睛,“你妹夫張永庚,和林順卿關係很好啊,林順卿還讓他做自己的副手。濟寰,你和林順卿,也算有通家之誼了吧?”

若是以前,林方之聽了這暗藏殺機的話,一定會嚇得雙腿發軟。但今非昔比,他如今深得皇上、沿海士民及東南總督孟玉衡的支援,儼然和衛衍、姜政在朝中三足鼎立。就算衛衍真知道他和豫兮是兄妹關係,他也無需害怕。害怕的應該是衛衍。

他索性說:“林順卿如今於國有功,又是徐侯之妻,姜公甥媳。學生正欲與她結為通家之誼,可惜高攀不起。”

衛衍本就不滿他插手打仗的事,聽了這話,更是差點忍不住怒意。

但他終究忍住了。他大概也知道,姜政常派使者來見林方之,雙方交往越來越緊密。他現在顯然很後悔當初派林方之代表朝廷去封賞姜政。

可當時也是沒有辦法。要找一個資歷夠高,受皇上重視,又通曉政務的人,也只有林方之最合適了。

一步錯,步步錯。現在,衛衍一定非常擔心他和姜政聯合起來。何況老頭子流年不利,本欲生擒陳錫仁當眾處死,立個大功,贏得人心,結果卻沒能實現,自覺又低了姜政一頭。現在更為氣餒。

不過,衛衍手上的牌也很多。比如,他準備把自己的孫女嫁給白景深做皇后。雖然白景深一直以國喪為藉口拖延著,但誰都知道,國喪一結束,此事還是會定下來的。

在這事上,衛衍志在必得。因為姜政、孟玉衡、林方之等重臣,家裡都沒有適齡的姊妹或女兒。

林方之和他告辭,趕往政事堂。

政事堂,是丞相僚屬辦公的地方。國朝實際上廢除了丞相之職,只有“參知政事”這一不正式的名號,有宰相之實而無宰相之名。如今衛衍和林方之打算效法古制,重新正式設立丞相,所以臨時將兵部別院改建為政事堂。

今日,海賊頭子林順卿,大搖大擺地走進了肅穆的廳堂之中,渾不把周圍那些官吏放在眼裡。

林方之看著她,只見她神色如常,已看不出淒涼悲傷之色。但是,她瘦得多了,那雙清澈的眼睛空蕩蕩的,反倒比憂傷的時候更令人心酸。

“林大人,海上同盟會可以在三年內,再為朝廷納兩百萬兩銀子。”林順卿溫和又堅定的聲音從長桌那頭傳來,“我不要任何封賞,只想請皇上恩准兩件小事。”

“請講。”林方之說。

他忽然感到一陣荒唐——以前他怎會想到,他們兄妹二人只能坐在談判桌的兩頭談話了。

還記得小阿夏黏著他,倚靠著他,溫順地讓他梳理她柔軟的頭髮。這場景竟顯得如此陌生。

“第一,請皇上下詔,允許士民結社;第二,允許我們的人以海社成員的身份,參與州學的議政。”

林方之一愣,立即有了回答:“朝廷正打算廢除結社禁令。至於第二條,州學只是不治而議論,不任職而論國事,你可清楚麼?”

“我清楚。”林豫兮說,“但第一條,我希望你們不僅能廢除禁令,還要以明確的律法支援士民結社。”

她強調了“支援”二字。“不禁止”和“支援”,聽起來差不多,但實際大不相同。林方之覺得,能廢除那一條禁令,自己已經費了好大氣力,要再往前走一步,實在太難。

“你們不過是為朝廷納捐財物。忠君愛國,這是作為大辰臣民應盡的本分。”他說,“奉勸閣下,要求不要提得太多。”

“錢不夠是吧。”林豫兮懶得跟他繞彎子,一語道破他冠冕堂皇之下的本意,“還要多少?”

林方之淡淡地笑了:“在下還是希望,你能歸還蜉蝣島和蘭島。”

林豫兮看向她身邊的韓望南、樊慶、張鶴年和陸阿豪,幾個人都顯得很警覺。

林方之不疾不徐地說:“放心,渙海、黎國、盤珞國都仍是你們的,若你們要出征樗洲,朝廷也會鼎力支援。但前提是,你們不能威脅梁國本土。”

林豫兮說:“蜉蝣島和蘭島不屬於我一個人,即使我同意,你覺得我手下的人會同意嗎?”

“徐兆麟在北方散兵的經驗,我們可以借鑑一下。我相信大多數人若有好日子過,是不會喜歡去打仗的。朝廷可以給你手下的人三個選擇:第一、加入朝廷水師,像陸將軍這樣,封官進爵,依然留在蘭島和蜉蝣島練兵,只是要受兵部節制;第二、領錢回老家,過安生日子;第三、作為海上方鎮,在渙海、冥海芥島以西、澹海安薩島以南擁有自主權。”

林豫兮沉思了很久,又看了看韓望南和樊慶,最後說:“這事還得讓我與大家商量商量。”

“悉聽尊便。”林方之說。

會議散了,孟斯羽熱情帶領眾人去參加接下來的宴會。席上,林豫兮看著他忙前忙後的身影,忽然低聲說:“林大人,你這學生,我覺得怪怪的。”

“怎麼了?”

“小小年紀,太會做人了。”林豫兮說,“今天他初見我時,總是刻意地流露出一點羞怯青澀,想喚起我對年輕後生的憐愛。我沒理他,他立即就發現我不是一位夫人,不需要年輕人的仰慕,而喜歡他們有才幹。所以他頓時又拿出真實能力,顯得幹練起來。”

林方之說:“這有什麼不好?聰明孩子,多麼討喜。”

“他才二十出頭吧。這麼年輕,處事又如此周全,我還以為他受過很多磨礪。可是,你介紹說他是孟大人的獨子,這就有些奇怪……”

林方之不耐煩道:“孟大人教子有方,有什麼好奇怪的?”

“官宦之家的獨子,需要自小揣摩如何做一個討喜的人麼?”林豫兮的目光銳利起來,“我覺得,你還是多留個心……”

林方之很不悅,脫口而出:“管好你自己的事吧。我問你,徐兆麟去了哪裡?”

林方之其實一直派人暗中監視著徐兆麟,怕他又跑回北方興風作浪。但這傢伙極其狡猾,前幾天忽然就從家裡消失得無影無蹤,沒留下一點線索。

阿夏好像被利箭刺了一下,痛苦的神情一閃而過。

唉,他們果然翻臉了。林方之現在更加擔心徐兆麟會成為一個敵人。他對那個男人所知甚少,也不清楚他對阿夏和彥周的往事瞭解幾分。但陳彥周是徐家的大仇人,這是舉世皆知的。如果徐兆麟知道阿夏偷偷去救了他,一定會非常憤恨的吧?

“放心,他和你們的想法不一樣。你們不必花費心思來防備他。”林豫兮的語氣很冷。

林方之想再追問幾句,但她卻已經像受傷的小貓一般,悄悄地躲開了。

他看著她逃回韓望南和樊慶身邊,看到那兩個男人用警惕的目光看向自己,只覺得一陣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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