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忽然有宦官過來找他,“皇上請您趕緊進宮去一趟。”
林方之有些遲疑。
“要事!”那宦官催促道。
沒辦法,他只得先把宴會託付給孟斯羽,自己趕回宮中。
白景深在芳芷殿中,正站在桌前,入迷地看著桌上的一幅畫。
見林方之來了,他親自走過來迎接。林方之俯身要跪,白景深卻急忙一把攙住了他。
“稚川,聖人不是說,古代仁君待臣,臣拜,君必答拜。古制,天子見重臣,也是要起身行禮,下車答拜的。你若拜我,那我一定要答拜不可了。”
林方之一愣,他萬沒想到,白景深竟如此能引經據典。他不能說聖人說得不對,一下子竟不知怎麼回應。
見他無言以對,白景深得意極了。他說:“哈哈,翰林院那幫廢物,還是有點作用啊。來來來,快來看這幅畫!”
林方之明白了,為了說服他免去大禮,從不看書的皇上專門請教了翰林院的博士們。他心中一陣感動,只覺得皇上對自己實在是太好了一點。
他走到桌前,見畫上是一個絕色少女。一見之下,他立刻理解了白景深剛才為何那麼痴迷——這少女的容貌,任何男人看了都會心動,更不要說未經世事的少年了。
只聽白景深說:“這是姜政送來的,是他的女兒。”
林方之大驚。所有人都以為,姜政在含州始終孑然一身。他從哪裡飛來了這麼個女兒?
聽白景深說了,他才得知,原來姜政在塞上時娶過當地豪強申氏之女,生了個獨生女兒,名叫姜夢川。以前他一直秘而不宣,直到打完仗,才悄悄把女兒接到京城。
畫上的女孩巧笑嫣然,仔細看去,的確很像姜家人——當然,在這等大事上,姜政絕不敢撒謊,犯欺君之罪。這女孩的身份不必懷疑。
林方之見過徐兆麟,頓時看出這少女和他的神似之處。不過徐兆麟是男兒,粗獷有餘精緻不足。而看著姜夢川,林方之更能想象她的姑母、傳說中的大美人姜玫是什麼模樣了。
老狐狸啊,偷偷藏著一張底牌,在衛衍輸了重要一仗,聲望正低迷的時候突然丟擲來。若非白景深藏不住秘密,什麼事都跟林方之說,只怕木已成舟,所有人都還矇在鼓裡。
衛衍在宮中安插了很多宦官作為他的眼線,姜政還是能見縫插針,大概得益於在這件事上衛衍對他壓根沒有防範。
“怎麼樣怎麼樣?”白景深興奮地說,“是不是比衛家小姐漂亮多了?”
“皇上,這不是臣應該看的。”林方之平靜地答道。
“有什麼?將來她做了皇后,也是要接受百官朝賀的嘛。”
姜政真是差一點就得逞了。他出其不意地送來這幅畫像,就是瞄準了白景深的少年心性。皇太后是個沒主見的婦人,一味對白景深溺愛縱容。說不定衛衍還沒反應過來,白景深就突然宣佈立姜小姐為後了。
姜氏樣樣不比衛氏差。到時候,皇上已開了金口,即使有朝臣反對,也拿不出很像樣的理由。那這事就成了。
幸好,白景深還記得跟林方之商量一下。
林方之現在可以選擇幫姜政一把,可以不置一辭、坐山觀虎鬥,也可以幫衛衍。其實,從感情上來說,他最討厭的就是第三個選擇。
因為姜政對他一向很客氣恭敬。而衛衍,做慣了他的上司,在他面前改不了那股傲慢。說實話,在桑陵這一年,衛衍和他的隔閡已經很深。比如阻擊陳錫仁這件大事,衛衍就完全不讓他插手,顯然對他有些猜忌。林方之一直容讓著他,但心裡總歸是不太高興的。
姜政大概也知道這一點,所以更努力籠絡他。
可林方之絕不是一個感情用事的人。
衛衍現在是越來越跋扈。但若沒了衛衍,只怕姜政比他更成威脅。
他已經感覺到,姜政和他那一派人,大多偏於保守,對南方的一些觀念不以為然。而衛衍在東南做過總督,熟悉當地情況,深知必須要順應民情。衛衍在權力上和他有衝突,但在立場上,兩人基本還是一致的。
他將那幅畫小心翼翼地收起,動作不自覺地輕柔了幾分,像是怕驚擾了畫上的美麗少女。
“皇上,如今姜政身居國公宰執之位,在鴻都勢力頗深。他的勢頭已經很盛,不宜再增加了。”
“可是衛衍的勢頭不也很盛嗎?”
“不如姜政。我們很快要回鴻都,而北方是姜政的勢力範圍。再不以衛衍作為平衡,豈不是讓姜政一家獨大?”
平衡,這就是他一直追求的東西。
他又說:“衛衍年邁,其子侄皆凡庸之輩。姜政才五十多歲,精力正盛。他的嫡親外甥徐兆麟,號稱歸隱,未必是真。若他的女兒又做了皇后,生下太子,皇上想想,將來二十年會是什麼形勢?”
白景深默默無言,眼中露出厭倦之色。
許久,他才說:“好吧,聽你的。”
見他欣喜的表情像被冷水澆滅了,又變回了頹廢無聊的樣子,林方之竟有些於心不忍。
白景深看著他,忽然嘆道:“唉,稚川,其實本來可以沒有這些麻煩事——要是你有一個未嫁的妹妹就好了。”
林方之一驚。
“如果你有妹妹,什麼衛小姐、姜小姐,就算是仙女下凡,我看都不會看一眼。”白景深說,“其實我知道,她們都是為著權勢才爭著想嫁我。說真的,與其把機會給衛衍或姜政,我寧願給你。”
“謝皇上恩典。只可惜,臣沒這個福分。”
“你的妹妹一定和你很像吧?”白景深的眼神柔和起來,“風雅、謙沖、讀書很多,不是那等爭權奪利的庸俗之人……”
林方之覺得白景深的語氣怪怪的,但又說不出怪在哪裡。他只得笑笑,說:“臣的妹妹性子倔強,和臣很不相像。”
“誒,真的?”白景深有些詫異。
“嗯,先君在日,常說她是家裡的小老虎。”
“那你妹夫可真厲害!”白景深笑道,“什麼樣的男人,才能與虎同眠?”
淡淡的憂傷從心底泛起。林方之暗暗為阿夏的孤獨而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