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怪

第202章

“是。”眾人不管知與不知,都只好紛紛點頭。

“這是為了什麼?”

有人說:“為了防止沉船。這樣隔開,即使一個艙進水了,也不要緊。”

“是啊。”林方之說,“天下之權也是這樣,不可不分。只要朝廷把好船舵,適度地分權於民,又有何不可?”

很多人都陷入沉思。性格剛直的蘇念然卻依然不加掩飾地流露出不服,微微搖頭。

會議開了兩個時辰,眾人就兩份草案爭論不休,林方之打消了一些人的顧慮,也聽取了一些建議,在那草稿上作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標記。

林方之喜歡這樣的討論,甚至稱得上享受它。這種場景會讓他想起小時候在青萍浦的學堂裡,何先生讓他們自由地討論各種問題。他覺得,哪怕被人反對,也好過在桓帝手下惟命是從,萬馬齊喑。現在朝廷裡的氣氛,已經比桓帝時代好得多。但這還不夠,還應該有更多人參與到這樣的討論中來,還應該有更多聲音。

“這草案擬得倒很精細。”蘇念然看著他的稿紙,忽然說道。

這個人,對他反對的東西也能承認其優點,的確是個正直之人。

林方之忍不住有些驕傲:“很多是借鑑錢玄朗先生的想法。”

“錢玄朗?那是誰?”蘇念然從未聽說過這個草民。

桑陵知府在一旁笑道:“一個女子。”

蘇念然臉色大變,顯然更確定這場變法完全是一個笑話、一場鬧劇。他冷哼一聲,不再言語了。

會議結束,衛衍準備留林方之吃飯。林方之一看時間,卻謝絕道:“多謝衛公盛情,但拙荊又病了,學生還要回家看看她,改日再謝過衛公。”

劉芸照早已從靖山來到桑陵。入冬以後,她又病倒了。林方之一有時間就會回去陪她,這是朝中人盡皆知的。

衛衍笑了:“濟寰身居高位,依然對結髮之妻一往情深,真是世間少有的重情之人。”

只有林方之知道不是這樣。劉芸照這次生病,又是為他們沒有孩子而憂心成疾。她費盡苦心給林方之娶來幾個良家女子做妾,都被他立即遣送回家了。於是她鬱鬱不樂,病得越來越重。

林方之也說不清,自己對妻子到底是重情還是絕情。

他自嘲地一笑,拿起那些珍貴的稿紙,告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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籠罩全城的大霧越來越濃厚。夜深了,萬籟俱寂,林豫兮站在何青青家的後院,看著房簷下燈籠的光暈。

這場景有些似曾相識,她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你看,那燈籠是不是像海怪的眼睛?”她問身旁的大狗。

這條名為“黃耳”的狗,給她帶來了許多慰藉。

雖然她的母親和妹妹就在這座城中,但她還沒有去看過她們。因為她很怕母親又問起一個已經逝去的人,問起那些她無法回答的問題。

她的朋友們沒法安慰她。錢蕭和何青青想要安慰她,她卻不願給她們添太多麻煩,帶來太多悲傷。

何青青五歲的小女兒何忘憂,人如其名,能讓她暫時忘記憂愁。但是,有時候回來晚了,小孩子已經睡了,她就會感到更加空虛。

只有黃耳隨時可以陪著她。無論她多晚回來,多早起床,它永遠等候著她的召喚。

日子一天天過去,黃耳的傷也快要痊癒。她總是親手給它洗澡,把它打理成了一條漂亮的大狗。

“今天累死我了,又去見了好多人。”她對狗說,“錢蕭帶來的那些學者們……唉,跟這些文人打交道好吃力,說話囉囉嗦嗦,還不如和馮老四他們喝酒。”

黃耳突然豎起耳朵,猛然站起。林豫兮一驚,看向迷霧深處的假山,卻什麼也看不清。

但她也和黃耳一樣,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

“誰?”她低聲問。

沒有迴音。黃耳“嗚”地低吟一聲,向著假山跑去。她側耳傾聽著那邊的聲音,卻什麼也聽不到。好像那條狗跑進霧中就消失了,被什麼怪物吞進了肚子裡。

“阿蠻!”她喚了一聲,但隨即想起,此時那孩子應該已經在呼呼大睡了。

她心中更加緊張。拔出了那把名為“折衡”的短刀,躡手躡腳地向前走去。

這把刀她總是隨身帶著。現在她身處政治漩渦的中心,雖有忠實的同伴,但他們不能時時在她身邊。她睡覺時,枕邊也放著這把刀。謹慎一些,總是好的。

假山下什麼也沒有。黃耳不在,那危險的怪物也不在。她正在四處張望,忽然背後一涼,有人從後面發動了偷襲!

她持刀反手向後一刺,但手腕卻被人死死擒住。她立即意識到這人武藝極高,比她厲害。正在驚駭,一陣熟悉的感覺卻順著手腕傳來。她一愣,隨即渾身戰慄。

她不敢回頭,生怕這是自己自作多情的幻覺……

“唉。你這樣,讓我怎麼放心?”溫柔而好聽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接著,她被攬入了溫暖的懷抱中。黃耳激動地蹭著他們的腿,發出歡快的叫聲。她嗅著那人熟悉的氣息,持刀的手漸漸放鬆下來,失去了反抗的力氣。

那人扳過她的肩膀,凝視著她,像要確認她的每一寸面板,每一根睫毛。

“你、你不是走了嗎……”她忽然很想哭。

龍野笑道:“我怎麼敢走?我一走,狗都被人偷了。”

“誰偷狗了!”她捶他一下,“它是……”

“噓,小聲點。”他輕輕捂住她的嘴,“我趁著起霧悄悄來的。令兄和衛衍一直派人跟蹤著我——哦,連何小姐都在跟蹤我,也真是夠了。可別讓他們發現我。”

“你到底去幹什麼了?”她問。

“去見一位朋友了。”他從她手裡抽出了那把刀,“走,帶你去個地方。”

她迷迷糊糊地被他牽著,走出了角門,來到了外面空無一人的小巷。那裡停著一輛馬車,他扶她上車,自己驅車前行。

何青青的房子在城牆外。他們向郊縣的方向走去,黑暗和霧氣中,什麼也看不見,就像在深深的海底。

他們很久很久沒有說話,耳畔只有單調的馬蹄聲。但隱藏在黑暗中,她漸漸有了安全感,終於還是說道:“你的病好了嗎?”

“好了。我說過啦,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以為你傷了我的心,我就會把自己搞得不人不鬼?我還要活一百歲呢。”

她默默無語。

“我傷了你的心,你為什麼不走?”

“我為什麼要走?”他說,“你說了要養我,想賴賬?”

“我真的很對不起……”

“打住打住!”龍野笑道,“真是受夠了你的懺悔了。什麼事都怪自己,累不累啊?”

她心中一驚,不知道他這是嘲諷還是指責。

“阿夏,”他的聲音卻變得真誠起來,“你該記得你對我好的時候。以前你對我的來歷一無所知,就敢把性命託付給我。我想做自己喜歡的事,別人都覺得我是傻子、瘋子,只有你理解我。舉世的俗人都不明白,這世上有比權力更有意義的事情,而你明白。你是我的知己啊,士為知己者死,我偶爾忍受一點委屈,又有什麼關係?”

她的眼睛漸漸溼潤了。寒冷已久的心中,又生起了一叢溫暖的火苗。

馬車向著黑暗深處,疾馳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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