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方之,你實在是太軟弱了。他在心中嘲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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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絮從窗外飄了進來,飄到燭火旁,“呲”地一下被燒成了灰燼。
葉默成放下筆,起身關窗。天氣漸熱,到處都是柳絮、花粉,蚊蟲也漸漸滋生,讓人不得安寧。喧鬧的、混亂的、生機勃勃的初夏又開始了,宗主就出生在這樣的季節。
她偶爾還會去宗主家裡走走。但那是她和龍野的家,她不過是一個來訪的朋友罷了。現在他們又養了安安,一家人其樂融融。她更覺得他們不需要客人,去得愈發少了。
關上了窗,外面的蟲鳴被隔絕開來。她剛要繼續稽核桑陵銀莊的一筆賬,忽然聽見了輕輕的敲門聲。
“誰?”她問道。家裡的僕人婢女們往往會在門口喚她,不會這樣敲門。
沒人回答。她心想定是哪個新來的小丫頭還不懂規矩,就說:“進來吧。”
門沒有動。
她不耐煩了,放下賬目,起身走到門邊,拉開了門。
“叫你直接進……”
她的嘴忽然被人捂住。緊接著,一股濃重的血腥氣撲面而來,籠罩了她。她一下子蒙了,只感到簷下的燈籠在眼前晃了一晃,自己就被人粗暴地推進了屋裡。
那人閘住了門。她剛要驚呼,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耳邊傳來:“是我。”
她被放開了。燭光之下,她看見了一個渾身是傷的小乞丐,臉上有幾道傷痕,身上胡亂裹了些爛布,一頭亂糟糟的頭髮之下,褐色的眼睛如火炭般熾熱。
“……妖妖?”她驚叫。
“小聲!”妖妖驚懼地向後一看,“千萬不要讓人知道我在這裡!”
“你、你怎麼弄成這樣?”
葉默成知道妖妖從翠湖之戰中逃走了。她原以為她會帶著刀槍去海上闖蕩,沒想到她竟敢跑到桑陵,而且顯然正被人追殺。
“林順卿要殺我。”妖妖冷笑。
“什、什麼?”葉默成震驚不已,“為什麼?”
“因為我殺了她的陳錫仁。”
葉默成只懷疑自己聽錯了。接著她聽到妖妖平靜地講述了那個駭人的故事,講她一回到赤蛇灣,就遇上了柴興的大軍。她被柴興打得大敗,九死一生,驚險地逃離赤蛇灣。在海上顛簸了三個月,終於來到桑陵。
“柴興佔了赤蛇灣,下了追殺我的命令,我不敢再待在渙海和冥海。”妖妖說,“只能來桑陵了。林順卿一定想不到,我敢跑到她眼皮子底下藏著。”
葉默成呆呆地看著她。
“怎麼了?”妖妖直率地看著她,“你不願收留我?不會吧?”
“……你、你怎敢殺陳公子!”葉默成感到自己聲音都變了。
“怎麼殺不得?”妖妖咬牙,“他既敢做那些事,我就敢殺他!”
“不,你怎敢殺宗主的人?你知不知道她要保護的人,沒人敢動?普通朋友尚且如此,何況是陳公子?”葉默成嘆了口氣,又說,“打你的是柴興對吧?你知不知道,柴興在她手下,不過是個三流人物!馮老四你聽說過沒?如果是他來打你,你會怎樣?”
“我大概逃不掉了。”妖妖說。
“如果是阿蠻呢?”
“會被她砍成兩半。”
“如果是蘭島的阿亮?”
妖妖只能搖頭。
“如果是樊慶,是韓望南?”
妖妖徹底無言以對。
“她隨便從手下挑一個人,都能弄死你。在海上、江上,連衛衍都打不過她,你怎敢和她作對?”
妖妖沉默良久,終於答道:“是,她在海上稱霸多年,手下能人輩出。但給我十年,我未必不如她。”
“妹妹,別說什麼十年了,她現在就要你的命啊。”葉默成心疼地伸出手去,碰了碰她傷痕累累的小臉。“朝廷也在通緝陳錫仁的手下,你真是……”
“那就不給你添麻煩了,葉小姐。”妖妖轉身就走。
“不!”葉默成抓住了她的亂髮,“回來!”
妖妖回過頭來,帶著淺淺的壞笑。葉默成明白她吃透了自己,卻只能認栽。
“你就待在這屋裡,哪裡也別去。有人來了,你別作聲。”
“嗯。”受傷的小野獸顯得無比馴服。
“我去打點水,給你洗洗。”
她讓丫鬟們燒了兩桶熱水,自己端進屋裡。妖妖還裹著她的那幾條破布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像是怕弄髒了她的傢俱。葉默成見了,心裡很是難受,主動走過去,想幫她脫掉衣服。
少女緊張地退縮了。
葉默成笑了:“怎麼?還害羞?”
妖妖搖了搖頭,說:“太髒了,你別看。”
“啊?”葉默成心想,你那髒髒的頭髮我都抓過了,這又有什麼關係?
妖妖別過臉,沉默一會,才說:“跟你講過的,我從小就做婊子。”
葉默成一愣,這才理解了她所說的“髒”是什麼意思。她心中又是一疼,柔聲說:“你不提,我早都忘了。”
“賀鞅和他手下的賊人,個個都睡過我。我胸口有一個傷疤,那是……那是賀鞅咬出來的。”
“這都是他們的錯,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葉默成的聲音無比堅決,無比肯定,“就當被狗咬了,把那畜生打殺了,不就行了?”
妖妖終於露出一絲笑容。葉默成愛憐地摸摸她的亂髮,又將手伸向了她的衣襟。
這一次,她沒有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