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豫兮很快得知了葉默成和妖妖的交情,驚訝之餘,她立即派人暗中去葉默成家盯梢、打探,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最後,她也只得承認自己太多疑,放棄了在梁國尋找妖妖。
她並不知道妖妖就在桑陵鄉下的一處小院中——那是孟家的產業。七月,她的心思被另一件事牽掛住了。
前兩月,朝中有許多言官上書揭發樂州巡撫崔述卓貪賄冒功之事。最終皇帝考慮到證據不足,崔述卓又平叛有功,只令其罰俸一年,這事才算告一段落。在這場風波中,崔述卓上了一道長長的陳情表,自述平叛之時的艱苦和對朝廷的忠心,言辭懇切動人,一時傳為名作。
而其中最感人的一段,是寫在縈南圍攻陳錫仁時,久等援兵不到,損失慘重,但依然勉力支撐。世人本來對此事不太清楚,經崔述卓宣揚以後,頓時引起轟動。有人驚訝於陳錫仁的強悍,有人感慨於崔述卓的獨木難支,還有人開始質疑徐兆麟為何遲遲不發援軍。
各種有關徐兆麟的傳聞在桑陵不脛而走。有人開始懷疑,他是故意放走了陳錫仁。
“這都是誰寫的?”林豫兮惱怒地把一摞小報拍在桌上,“他們想要幹什麼?”
錢肅說:“老大,這事確實蹊蹺。陳年舊事,忽然被人大說特說,而且很多細節本來不是那些市井文人所能知道的……”
林豫兮眼神一凜:“背後是誰?”
錢肅搖搖頭:“不知道。我去打探過了,一點線索也沒有。”
林豫兮心下微嘆,錢肅是淳州報界的老大,他都沒打探出訊息,說明這事背後是比他高得多的人物在操縱。僅這一點,就足以令人擔憂了。
錢肅又問:“老大,依你看,他得罪過誰?”
林豫兮心想,說出來可要嚇死你。他得罪過姜政,得罪過林方之,衛衍雖說與他有師生之誼,但難免不會因怕他再去助力姜政而欲將他翦除……到底是誰在搗鬼呢?誰都有可能啊。
雖然天氣尚熱,但她卻感到一股寒意從背後升起。敵人的身份和意圖都未知,她忽然有些手足無措。
錢肅打量著她的臉色,低聲說:“雖然只是在報上說,但包庇國賊這個罪名,實在是太嚇人了。我會盡力把這勢頭壓壓,不過老大,你最好還是讓徐兄趕緊回芥島,遠離這些是非。”
她點點頭,嘆了口氣,心想好在他們很快就要離開梁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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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木桌上亂七八糟,各色顏料抹得到處都是。一隻胖乎乎的小手伸進硯臺,偷偷蘸了一點黛青色顏料,又偷偷縮了回去。
“站住!”龍野一把抓住那隻小胖手,“這你也要偷吃?”
被抓住的安安毫無愧色,咯咯地笑了起來。她的頭髮長長了,細軟的黑髮貼在臉頰和脖子上,更襯得膚白似雪,可愛至極。
龍野常帶她到玉湖坐渡船。在船上,一船人都要爭相逗她。等下船時,她懷裡總是抱滿了乘客們送她的各種食物。
她現在喜歡到處亂爬,龍野畫畫的時候就把她放在桌上,但這樣總不免要分心。他整個夏天採了上千種植物,讓藥房先生和小廝們做標本,自己則大致畫下了它們的色彩形態。現在正在給那些草稿潤色,一千張圖,眼看畫得越來越慢。
安安哼哼唧唧,發出聽不懂的音節,可憐巴巴地望著他。
“好了好了,爹爹不畫了,陪你玩。”他只得又放下畫筆,把珍貴的稿子收進匣子裡。
他拿出一張白紙,讓安安手上蘸了顏料,在紙上亂抹亂畫。安安想玩的就是這個,高興壞了,滾來滾去,把全身上下染得如花子一般。要是林豫兮和養娘們見孩子弄成這般模樣,必定又要大驚小怪。但龍野一向對女人們的精細不以為然,根據他養小動物和花草的經驗,有時候粗糙一點反倒更好。
果然,陳容安天天跟他出去風吹日曬,在草地裡爬來爬去,不僅從不生病,還從一隻孱弱的小崽子長成了個白胖娃娃。
“哎呀,畫得還不錯啊!”龍野欣賞著安安亂抹出來的大作,竟看出一絲另類的美感,“就是還差個印章……小黃,過來!”
黃狗從門外應聲而入。龍野抓住它的前爪,抹了些硃砂,在紙的一角輕輕印下。
“啊,這樣就完美了。”他欣賞著這幅絕世好畫,十分滿意。
然後,他把狗兒的爪子擦淨,又把玩得筋疲力盡的安安抱去洗了洗,放在了搖籃裡。她睡著了,他卻也無心再做事,總覺得桌子上少了點什麼。他枯坐了一會,忽然想到不如出去兜一圈。便帶著黃狗,來到了秋霖山下的小酒館。
掌櫃的早已和他是熟人了。他照例要了一壺清酒,一碟炒豆,眺望著遠處的玉湖,聽著鄉村潑皮們賭錢的喧鬧聲音,漸漸感到無比愜意,神清氣爽。
“……都說他故意放走陳賊,這究竟有何道理?”
喧譁聲中飄來的這句話,讓他猛然警惕起來。他不動聲色地瞥向聲音的來處,只見四個文士模樣的人一邊喝酒吃菜,一邊激烈地爭辯著什麼。
“是啊,陳賊殺他全家,這是不共戴天之仇。他怎麼還會對陳賊手下留情?要我說,他只是沒辦法。要防著北方的雪國狗乘虛而入,就沒法分兵救崔述卓。為了國家,忍住私仇之忿,這不容易啊。”
一個青年書生搖了搖灑金摺扇,緩緩說道:“謝兄此言差矣。雪國狗在十年大戰中早已耗盡國力,自顧不暇,徐元瑞豈能不知?依我看,他是另有打算。他坐山觀虎鬥,讓陳賊和崔述卓互相損耗。你們看,縈南大戰之後,崔述卓就一蹶不振了,只能依附姜公。而陳賊流竄綺州,正好讓林順卿摘桃子。姜公是他舅舅,林順卿是他老婆,一箭雙鵰,功勞都被他一家人收了,真是下得一手好棋吶!”
龍野聽了直想笑,如此陰險狡詐的徐兆麟,聽上去倒別有一番魅力呢!他豎起耳朵,想再聽聽他們還有什麼奇思妙想,卻見掌櫃的一臉緊張,要走過去打斷那幾個人。
他急忙拍拍黃耳,指了指掌櫃。黃耳會意,跑過去叼住掌櫃的衣襬,把他拉了過來。
掌櫃惶恐道:“先生,我、我這就把這幾個傻子趕走……”
“算了吧。人家給了酒錢,你怎能趕人家走?沒事,我若聽不下去,自己滾蛋就好。”
掌櫃不好再說什麼,只得唯唯,回到酒櫃旁忙碌去了。
那邊幾個文士渾然不覺,聊得更加投入。又有一人說:“劉君此論,尚志齋主人不是已經在報上分析過了嗎?徐元瑞若真有如此頭腦,早就成了天下第一權臣了,又怎會淪落到在家遛狗帶孩子的地步?可見他這個人其實根本毫無志向,只想取悅林順卿。有人說,林順卿曾和陳錫仁有一腿,他多半是為了討好女人,才放走陳賊!”
“哈哈,孟君,這也太好笑了。陳錫仁若真睡過他老婆,還殺了他全家,那他更該殺了陳賊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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