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子，不要哭了。我總是讓你哭，這樣的男人，真是很失敗。”
她哭得更加厲害，說不出話來。
“你該和一個能讓你笑的人在一起……龍君對你很好，你去找他吧……我幫他把書稿抄好了，記得拿給他。讓他知道，我陳彥周沒有食言……”
“不！”她的眼淚落在他臉上，“你怎麼能這樣？你怎、怎可對我食言？你說好永遠是我的人啊，你說過的！”
“是我不好。”他的手指微微用力，“我本來想，本來想好好陪你玩，陪你爬樹、打架、趕海……可惜，那天時間太倉促了。”
她想起前年在芥島訂盟的那個下午。春光明媚，海水微瀾。他們來到山上，尋了一棵大樹，一起爬了上去。
他倆都是名震海上的大人物了，卻像孩子一樣坐在樹枝上，眺望大海，講一些奇聞異事，向著遠處扔石子。就這樣消磨了整個下午。
現在想來，原來他是把那當作最後一次見面。原來如果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只剩最後幾個時辰，他會拿來陪她開心地玩一場，留下一段美好的回憶，陪伴她的餘生。可惜，她太過遲鈍，沒有察覺到那是他獨特的告別……
“豫兮，其實那天，在楊家故居，我還想……還想再吻你一下。”他慚愧地笑，“只是這樣太過分了，我不能、不能……”
她二話不說，俯身吻住他蒼白而冰涼的嘴唇。她嚐到了他的血的味道。鐵鏽味的，那樣苦澀，那樣酸楚。
原來陳彥周的血是這個味道。原來摯愛之人的血是這個味道。
她知道，這個滋味在一瞬間就滲入了她的骨髓，她永遠也忘不掉了。
陳彥周嗅到的卻是海的味道。不知道是她身上的海水，還是她的淚水。那鹹鹹的味道給他帶來一絲溫暖，他感到溫柔的大海環繞著自己，上方是明亮而不耀眼的陽光。
“就讓我、讓我留在海里吧……”他輕聲說，“我不想在這個世上留下什麼痕跡……”
海水託著他，漸漸向上漂浮。那光越來越強，佔據了整個視野，照亮了每個角落。
再也沒有疼痛，沒有寒冷，沒有恐懼。
他鬆開了那隻挽留自己的手。
一生害怕黑暗的陳彥周，終於回到了絕對的光明之中。
“不……”林豫兮抬起頭，慌亂地抓住他的手，試圖抓住流逝的溫度，和那雙眼睛中漸漸散去的光芒。
但她失敗了。這是一場打不過的戰爭，她終究還是輸掉了他。
以前，他雖然離開了，但她知道他還在這世上的某個角落，等待時機，準備搗亂。她思念著他，提防著他，有時候感到寂寞難過，但畢竟不會絕望。而現在，世界上再也沒有陳彥周了。用再多錢財，再多智慧，都不能找回他了。這才是真正的失去，是一種永遠無法彌補的空虛。
她殺過很多人，也失去過親人。但在此刻，才第一次如此深刻地體會到死亡。
世界上再也沒有陳彥周了。
她抱著他，呆呆地跪坐在甲板上，身上沾滿他的血。
直到眼淚被海風吹乾。朝陽灑下金光，海鳥成群飛來，發出喧譁的鳴叫。
新的一天，又生機勃勃地開始了。
“阿夏。”沈溶再次來到她身旁，握住她另一隻手。
她伏在朋友的肩膀上，卻再也哭不出來。
沈溶抽泣著。過了許久，才說：“阿夏，我們把他送回芥島吧……葬在楊先生身旁。”
“他說他想留在海里。”她說。
沈溶放開她，帶著幾分不解，打量著她的神色。她知道，自己此刻是如此平靜和淡漠，簡直堪稱可怕。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只是所有的感覺都好像被一層堅冰覆蓋，無法再自然流露。
她將陳彥周輕輕放下，最後一次，眷戀地凝視著他。然後，她拾起他的“焚符”和“折衡”，在沈溶的攙扶下站了起來。
“你幫我送他走吧。”她下了命令，“把這艘船也燒了。”
他將與大海同在，與每一滴海水同在了。或許，他也會變作雲，變作雨，悄悄經過她的身旁。
“喂，呆魚，你敢跟我打架麼？”
身後，好像傳來小男孩驕傲的聲音。
“我帶你去吃糖吧。”
他也有很可愛的時候。
“雁舟，像大雁一樣遠行的輕舟。”
這是她自己的聲音。
錐心刺骨的疼痛翻湧而起，但卻被一層堅硬的外殼封住，只能在心裡沸騰。
她眨了眨乾澀的眼睛，面無表情地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