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定元年九月十五日,皇帝白景深敕封姜政為定國公,以大學士之職參知政事。
九月二十,應定國公姜政推舉,擢曾流放塞外的老臣蘇念然為刑部尚書。詔令大小刑獄必報刑部,重大案件由三法司同案之,自縣、府、州以至內廷,不得越過律法,擅用私刑。
為取信於民,蘇念然上任第一天,就在桑陵的通衢上當眾焚燒了尚法司、宣德司積累的酷刑秘法圖冊,以示永不再用。又下令嚴查淳州六府的府獄,將其不合律法、管理混亂、虐待囚犯等事一一揭露,上書朝廷,公佈在邸報上。最後,逮捕了各府獄典獄、獄正等三百餘人。平反冤案的艱鉅工作,也由此開始了。
那段日子,錢肅的報上天天都有令人震撼的新材料,忙得不亦樂乎。
外界的變化,身處翠湖縣圍城之中的陳彥周並不知道。他只知道,初冬已至,天氣一天天涼了,從城樓上眺望遠方的大海,可見海水已變成了淡綠色。水中似乎有片片枯黃的落葉,那是衛衍的大船。
敵人已進攻兩次,但陳彥周守住了城。這段時間,足夠妖妖造好一百條小木筏。
夜晚,他叫來大小頭目們。昏暗的油燈下,人人臉色疲憊,身上多少都帶著一點傷。白天的最後一次守城戰,幾乎耗盡了他們全部的力量。
“大哥,他們再進攻一次,我們就抵擋不住了。”賀鞅直率地說。
他的腦袋上又炸出一個血肉模糊的洞,就在那補了銀片的舊傷旁邊。此刻血流滿面,十分駭人。
“他們損失也很大,也需要休息一陣。”陳彥周欣賞著他可怕的樣子,“你今天可把他們嚇壞了。”
人群中響起一陣粗野的笑。有人回味起戰場的場面來:“賀大哥倒下去那桶油,燒死多少人啊。哎喲喂,那叫聲,真是把我的耳朵都震聾啦……”
那是按離姬留下的方子配製的燃油,一旦點燃,火勢就會很猛烈,難以撲滅。賀鞅帶著一臉血,從城頭倒下這殺人之物,頓時把城下變成了煉獄。
陳彥周想起了離姬。她雖不會武,但殺的人不比他少。她現在已經付出代價了嗎?她如果已死,臨死前是否在怨他?
嘈雜聲中,他感到有人在盯著自己。抬眼一看,陰暗的角落裡,一雙瞳仁像炭火一樣閃閃發光,那是妖妖。
“閉嘴。”陳彥周平淡的一句話,讓屋子安靜下來,“所有人聽令,半個時辰後,帶上你們的部下,扛著木筏,到江邊集合。”
眾人都很驚訝,賀鞅問:“現、現在就走?”
陳彥周冷冷一笑:“想休息是吧?錯過今晚,你們就可以永遠休息了。”
有人壯著膽子說:“可是大哥,我們真要用小木筏入海?就算敵船沒發現我們,我們也航行不了多遠呀。”
“我什麼時候說我們要乘這種東西回赤蛇灣了?”陳彥週一字一句地說,“我們要去奪他們的大船!”
他看向妖妖。妖妖會意,從裡間搬出一捆粗繩。繩子末端,繫著一隻鐵爪。
這是海賊們最熟悉的東西,他們搶劫商船時,往往就用鐵爪將船勾住,然後登上甲板燒殺搶掠。可是,現在他們面對的是全副武裝的戰船,而他們自己只有不堪一擊的小木筏。這就好比拿著幾條攀援的繩索,就想去攻打高高的城牆。
“沒錯,這很危險。”陳彥周看著那些驚疑的目光,“可敵人也想不到我敢這樣做。這就是我們的機會。只要能奪取一艘大船,我就可以讓你們逃出去。”
他拿起“焚符”,利落地拔刀。燈光下,刀刃上似有血色流淌。
他也很累,身上的幾處傷隱隱作痛。但此刻,他依然是如此可畏。看到他拔刀的決絕,群賊再無疑慮,黯淡的眼睛又燃起希望。
###
林豫兮依韓望南之計,將大小船隻都停在江中,營造出按兵不動的假象。而自己帶著五千精銳,以馬車載著五十條小柴水船,從陸地上向北而行。一路上只走偏僻路徑,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綺州北部。
到了海邊,她把小船放入海中,自己先帶了五百人划船前往沈溶的錨地,準備讓沈溶拿出更多小船,到陸地上接其他人過來。
一見到她,沈溶就哭了。多年不見,他顯得有些落拓,但身上那種惹女人憐愛的氣質更加濃郁。他說:“老大,我、我不知道彥周是要去幹這樣的事。他始終瞞著我。如果我早知道,我早知道……”
“不是你的錯。”林豫兮握著他的手,輕聲說,“我也沒有想到他能弄出這般大事來。”
“彥周他不是惡賊。”沈溶手上力度不自覺地加重了,“我知道我這麼說很可笑,很荒唐,但是、但我就是能感到……”
他抬起頭,眼中帶著幾分惶恐,幾分迷茫。
“大多數人都讓我害怕,而彥周不會。不知道為什麼,在他身邊,我才感到安寧。”
林豫兮心頭一震。沈溶性格柔弱,細膩多情。當年他選擇留在陳彥周身邊,她始終無法理解。但現在看來,他或許比她更要懂陳彥周。
“對了,他臨行前,留了一樣東西,讓我轉交給你。”沈溶說著,放開她的手,走進船艙。
他拿出了一個木匣。林豫兮開啟,裡面是厚厚的一摞紙,和一個卷軸。
那摞紙上有一張便箋,寫著“龍君惠存”。她抽出稿子一看,盡是些介紹禽鳥的文字,應該是龍野寫的書。
她想起龍野跟她說過這事。原來不是開玩笑,陳彥周當真幫他用小楷把稿子全抄了一遍。平整的紙張上,每一個字都是如此美,似乎傾注了他全部的心力……
“真漂亮啊。”她不禁感嘆。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