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算什麼證詞?就算她心裡捨不得又怎樣,我能同意她去?”龍野忽然說,“你他媽的當老子是死人啊?能容忍自己的老婆跟老相好藕斷絲連?”
“不得汙言穢語咆哮公堂!”應晨氣得拍了醒木,“林順卿,你承不承認,你對陳錫仁是有舊情的?”
“我拒絕回答。”她說,“這不足以……”
“夠了。”應晨打斷她,“田承遇,你下去。帶妖妖上來!”
最擔憂的事終於發生了。她抬頭看著側門,看見那個她想要殺掉的女孩漸漸走近。印象裡她是一頭長髮,束著紅頭繩。而現在她竟把頭髮剪得半長不短,顯得愈發利落矯健。她沒有看高高在上的大官們,而是挑釁地迎接著林豫兮的目光。那小狼一樣傲氣不羈的眼神,讓她想起慘死的陳彥周,心中又疼又恨。
妖妖嘴角微微上揚。林豫兮知道,她必定掌握著什麼重要的證據,自己的命運現在系在了她手中。
她一生最不願被別人主宰命運,但現在,也無可奈何了。
但她此刻的心境反倒淡然下來。最壞又能怎樣呢?處決她、流放她罷了。她知道這場鬥爭已經塵埃落定,淳州人戰勝了姜政,新法取得了勝利。這就夠了,她想做的事已經做成,大概也是時候為自己犯下的錯誤贖罪了吧。
她已想好,要盡力攬下所有罪責,保住阿豪和其他朋友。至於龍野,無論他倆結局如何,魂靈都永遠可以在一起的。
“我叫妖妖。”妖妖筆直地站著,抱著手臂,好像全然不把蘇念然等人當一回事,“我是陳錫仁部下賀鞅從墨國妓院買來的雛妓,賀鞅和他手下好幾個賊人都強【防吞】暴過我。後來我把他們全殺了。”
她說得平淡而鎮定,就像在敘述自己被一群惡狗咬了幾口。梁國人很少見到能這樣坦言恥辱之事的女孩子,許多人都露出尷尬又驚訝的神情。
蘇念然清清嗓子,正色道:“你說是你在翠湖之戰中殺了陳錫仁?”
“是。”妖妖果斷承認。
人群一陣騷動。應晨不得不叫大家安靜。蘇念然又問:“強【防吞】暴你的是賀鞅,你為何要殺陳錫仁?”
“因為賀鞅等人做盡壞事,都是出自他的刻意縱容。”
妖妖把自陳錫仁進京,到翠湖之戰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在她平靜的敘說中,在場的所有人好像又經歷了一場腥風血雨。
一陣漫長的寂靜後,蘇念然的聲音再度響起:“陳錫仁死的那天夜裡,有一支船隊試圖來救他,那是誰的船?”
“那是赤蛇灣的船,可能是沈月卿帶來的吧,我也不清楚。”
林豫兮心頭一震,感到龍野的手也動了動。她看向蘇念然和應晨,卻見他們也難掩震驚。顯然,妖妖此刻說的話,與他們原先的期待有較大出入。柯守白趁機插話問:“你在陳錫仁軍中,有沒有看到林順卿的使者與他來往?”
“每天來往的人多了去了,我哪能一一識得。”
“那翠湖之戰中,林順卿來援救過麼?”
“反正我沒見到她。”
蘇念然道:“妖妖,你可要說實話。”
“我說的每一句都是實話,可以對七海所有神靈發誓。”妖妖嚴肅地說,“我真想不通,你們為什麼懷疑林順卿要救陳錫仁?她救陳錫仁有什麼好處?置天下公義於不顧,以後還有什麼臉面以仁義自居;去救一個早已另娶、姬妾成群的老相好,也對不起自己現在的丈夫;就算真救回來了,又能把他置之何地?諸位想想,世上哪有這樣的傻女人?”
林豫兮怔怔地看著妖妖。這小姑娘真狡猾,她每一句話都在批判她、嘲笑她,卻又是在救她。而且,她真的一句假話都沒有說。
林豫兮搞不懂這是為什麼,按理說這正是妖妖復仇的絕佳時機,她為何要白白錯過?
蘇念然和應晨相視一眼,臉色都愈發不善。又聽妖妖說:“其實我不喜歡林順卿,但我也服她是一世豪傑。沒有她打下茨陽,沒有徐君收復京師,各位能坐在這裡審判他們?若非他們夫妻主動放棄兵權,天下怎能迅速和平,而他們自己又怎會淪落至此?恕我直言,有些人沒有明證,就急著想給她強加罪名,難道絲毫不感到慚愧?”
“行了,不要說這些無關的話!”應晨再次拍了醒木,“都退下,稍後再議。”
妖妖由兩名禁軍護送著,從側門離開了。林豫兮的目光追隨著她的背影,卻見她稍稍駐足,望向後面的聽眾。站在角落的葉默成會心一笑,那是驕傲的笑容。
這一瞬,林豫兮恍然大悟。她心裡五味雜陳,思緒忽然像空中的飛雪一樣飄忽,不知將落在哪裡。
漫長的審判持續了一整天,終於在黃昏時結束。大理寺卿應晨最終宣佈,因證據不足,刑部應將林順卿、陸靖豪釋放還鄉。直至這時,林豫兮還覺得自己如在夢中。正在恍惚之際,卻聽柯守白說:“接下來應該審理徐兆麟的案子了吧。搶劫驛馬、擅闖詔獄、劫持人質,造成十人重傷,二十四人輕傷,這可是鐵證如山啊。”
她猛然警醒,握緊了龍野的手,卻被他決絕地掙脫。緊接著陸阿豪拉住了她。掙扎之中,她看著幾個禁軍圍了過來,將她和龍野隔開。看著他在人叢之後朝她扮了個鬼臉。看著他抬起左手,露出那黑色的發繩向她示意。然後在一團混亂中,他們帶走了他。她伸出的手懸在半空,手心空空如也。
只剩他的頭髮,縈繞著她的手腕,緊貼著她的肌膚,與她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