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怪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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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子,我們老爺有急事,今兒一早就出去了。您瞧,真是不巧。要不您留個拜帖,等老爺回來我遞給他?”

門房的臉是陌生的,是她以前沒見過的新人。他的話語客氣而熱情,卻讓陳翠的心一點點涼了。雖然早已猜到會是這個結果,但她還是聽到了心底殘存的希望破碎的聲音。

七天過去了,她依然連丈夫的罪名都不知道。她先是去了尚法司獄,想要送點東西進去。但那戒備森嚴的地方豈是平民所能擅入,還沒走到門口,她就被手持長戟的衛士攔下了。當聽說她是想給丈夫送點衣物,一個衛士笑了:“這裡面沒人需要衣服,難道你以為朝廷會虧待犯人不成?”他說的這句話腔調怪怪的,讓她不寒而慄,不敢再問。

然後她跑遍了所有她知道的丈夫同僚的府宅,也跑遍了所有自己結識的熟人的家門,想打探一點訊息。但主人毫無例外地都偶染微恙不能見客,或碰巧離京暫不回來。

人人都像躲瘟神一樣躲著她,只有一個叫胡一臻的朋友肯出面幫忙。

胡一臻也是蘩縣人。十年前,他給淳州商會的一家銀鋪做夥計,來京城放債。不料流年不利,做的幾筆生意都虧得一塌糊塗,被銀鋪掃地出門。屋漏偏逢連夜雨,他老婆又席捲家財跟人跑了,連個盆也沒給他剩下。胡一臻山窮水盡,差點就跳了金鱗湖。

多虧林汝明從同鄉那裡聽說此事,主動給他送了一筆回淳州的盤纏。胡一臻絕處逢生,倒也沒回蘩縣,而是用這筆錢做本錢,在京城開了家淳州糕餅鋪。他放債不行,卻有祖傳的做糕手藝,竟一下子在京城大紅大紫,店越開越多,後來還蓋起了一家專賣淳州風味菜的酒樓。

發了財的胡一臻惦記著林汝明的恩情,幾次攜重禮登門拜訪。但林汝明只是和他喝酒吃飯,銀子一分也不肯收。胡一臻知道他的脾氣,也不再強求。多年以來,每逢年節,他始終記得攜些蘩縣土產來林家敘舊。

林汝明出事的當天,陳翠就叫老許去通知了胡一臻。胡一臻迅速就來了林家。問了情況後,他豪爽地拍著胸脯,說他認識尚法司的什麼軍爺,一定能探得訊息。可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卻杳無音信。當陳翠今天找到他家門口,他甚至連見她一面都不願了。

短短七天,她嚐盡了人情冷暖。但她還是不敢相信,人可以無情無義到這個地步。

陳翠強忍住眼淚,對那門房說:“那勞煩大哥,等你家老爺回來,一定記得告訴他一聲我來過了。不管情況是好是歹,請他遞一句話給我,也讓我心裡有個數。”

“好嘞,一定的,一定的。您放心,請回吧!”

門房的語氣依然很熱情,但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姿勢,卻都在暗示著送客。陳翠起身倉促地拜了一拜,走出了胡家的大門。

她默不作聲地走下臺階,許大爺趕著馬車在院牆下等著她。看到她的臉色,老許什麼都沒說,掀起了馬車的門簾。

他們一路無話。等馬車走過了幾個街口,老許才說:“大娘子,我們現在去哪裡?”

去哪裡?她也不知道還能去哪裡。連胡一臻都躲開了,她還能找誰?以前她常聽人說婦人家是“沒腳蟹”,現在她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沒了當家的男人,她立刻六神無主。就像一隻爬不動的小蟹,眼看著要被烈日曬死在礁石之上了。

聽她不回答,老許嘆了一口氣,說道:“我還有一個辦法。您知道戶部高大人嗎?那是林相公的頂頭上司。林相公出了什麼事,他應該是最清楚的。我認得他家一個小廝,那人剛剛從胡家門首路過,跟我打了個招呼,說是去遠風樓給主子送東西。看來高大人就在遠風樓吃酒,咱們要不趕緊去遠風樓外面候著,等他出來便攔了他的轎子,找他問個明白,如何?”

陳翠知道高大人。他是彤州清吏司員外郎,管著手下兩個主事。可陳翠從未見過他,只聽說他的一個女兒是靖安侯的寵妾,三個兒子都蔭了官,府第就在京城最繁華的鳳凰街。林汝明很少提起他,陳翠也不清楚他們之間的關係究竟如何。

她遲疑道:“這樣是不是太冒昧了……”

“哎呀,這時候還講什麼禮數?難得有這麼個機會,試一試又怎的?”

以往陳翠只在戲裡看過喊冤的婦人當街攔轎,萬萬沒想到自己也有這麼一天。可老許說得對,不這樣做,她還有什麼辦法呢?

“走吧,去遠風樓。”她攥緊了手中的汗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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織錦坊裡遊人如織。這裡本是金鱗湖邊上的米市,因楓樹最為繁茂,深秋時節與湖水相映成趣,如天女織錦,雲蒸霞蔚,故太////祖賜名織錦坊。如今,米市已移往他處,街旁盡是鱗次櫛比的古董珍玩店。而遠風樓在一片矮屋之間拔地而起,佔盡地利,可以直眺秋湖映霞的勝景。

一片楓葉飄起又落下。陳翠的目光追隨著那一抹紅,看見它落在了一個少女的髮間。

“哇,你瞧!”少女身旁的少年將楓葉拾起,在她的眼前晃了一晃。兩個人都驚喜地笑了。

“真美啊……”

“是啊,京城真是個好地方。”

“那咱們成親以後也搬來京城住,好不好?”

“哼,就憑你?沒聽說過京城裡將軍滿地走,翰林多如狗。你來這裡,怕是連掃大街都沒人要!”

這對男女嬉笑著走遠了,背影隱沒人群中。

陳翠收回目光,繼續望向遠風樓的大門。她和老許已經在街邊站了一下午,目不轉睛地盯了兩個時辰,也沒見高大人出來。也許他從另外的出口走了。也許他家小廝說的主子並不是他。天色越來越暗,好像又要落雨了。陳翠的心情也越來越低落。

“他會不會已經走了?”她問老許。

“再等等。”老許說,“按理說,中午不出來的話,應該就是這會兒出來了啊。如果吃完午飯下午留在這兒打牌喝茶,往往晚上就會去長樂坊繼續聽曲吃酒。已經快要酉時了……”

老許年輕時也做過轎伕,對官老爺們的習氣倒熟悉得很。陳翠決定還是聽他的話。

也不知又站了多久,她只覺得希望越來越渺茫,卻忽聽老許叫道:“出來了!出來了!”

她急忙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群紅光滿面的男人從樓裡走出,正彼此鞠躬作揖,開懷大笑。原本躲在牆角吃酒賭錢的轎伕們慌忙抬了轎子跑過去,恭恭敬敬地候在臺階之下。

老許指了指:“就是那個花白鬍子,穿松花色道袍,拿扇子的老頭!”

他話音未落,陳翠已急急地擠開街上的人群,向對面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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