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人!”陳翠跑上臺階,在那老人面前跪了下來。
高大人正喝得醉醺醺的,搖著扇子和人說笑,冷不丁被她嚇了一跳,喝道:“你是誰?”
旁邊一個醉漢涎著臉,拍拍高大人的肩膀,笑道:“高老啊高老,你又欠下什麼風流債了?怎麼連人家的名字都不記得了,未免也太無情了吧。”
眾人鬨笑起來。高大人還來不及分辯,另一人就接道:“是啊。看這小娘子生得不錯,高老不妨收她做個第八房嫂子,也好請兄弟們再喝一場喜酒!”
頃刻間,粗鄙之語此起彼伏。陳翠從不知道,這些衣冠楚楚的大人們,喝醉了酒說起下流話,也跟她老家那無賴的哥哥差不多。她耳根紅透,卻顧不得羞恥,深深一拜,高聲說道:“奴家乃戶部彤州清吏司主事林汝明之妻陳氏,求問高大人,下官林汝明所犯何罪,為何至今不得歸家,音訊全無?”
四周突然安靜了。陳翠抬起頭,只見所有人都愣在那裡,臉上的笑意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瞬間抹掉了。高大人的花白鬍須抖動著,手中的扇子差點兒拿不住,就如同在鬧市中見了鬼,滿眼都是驚恐之色。
“大、大膽!”他退後一步,“來人啊,把她給我趕出去!”
幾個凶神惡煞的家丁已經撥開圍觀的人,向這邊大步走來。陳翠慌了,哭求道:“高大人,林汝明常與奴家稱頌您的大德。他有幸受您照顧多年,旦夕共事,此恩此義,沒齒難忘。如今我只求……”
她來不及說完了。有人猛地踹在她腰間,她只覺一陣劇痛,頓時伏倒。周圍的客人們尖叫一聲,但並沒散去,反而更加圍攏,踮著腳尖爭先恐後地看這齣好戲。她耳邊聽見人們的議論聲、嘲笑聲、嘖嘖感嘆聲。但有一個聲音壓過了所有人,那是高大人慌張的喊叫——
“別聽她瞎說!這女人是個瘋子!我和林汝明沒半點關係,不,我們關係一向惡劣,他一直跟我過不去,這是人盡皆知的!蔡兄,你說是不是?梅亭,你也可以作證吧!我可以對天發誓,我要是跟林汝明有什麼恩義,就讓我家反宅亂,祖宗不安,不得好死……”
陳翠眼前的陰翳漸漸散去,看清了高大人扭曲的面容。他在跟誰說話?他在向誰辯白?為什麼他四處張望,就像一條瞎了眼睛的狗,在向看不見的威脅狂吠?
一股寒意爬上脊背,讓她忘記了疼痛。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沒有人敢見她,所有親朋都像躲瘟神一樣躲著她,這是因為一直有人在暗中監視她。而此時此刻,那些人就在周圍。
老許衝過來扶起了她,慌慌張張地從人群中擠了出去。
他們幾乎是逃上了馬車。她斜靠著車壁,心跳得像要躍出胸膛。誰在監視她?他們想要幹什麼?子升到底犯了什麼王法,竟如此嚴重?她的腦子一片混亂,猛然又想到家中的兒女,想到那隱形的鬼怪可能正徘徊在他們周圍,不由得渾身發抖。
她催促老許將馬趕到最快。車一停住,她就跳下來,衝進院子,將前後門和角門都鎖得嚴嚴實實。
當最後一扇角門也死死閘好,她才發現一雙兒女站在她身後。他們緊牽著手,驚恐地看著她。
她這才想起自己頭髮散亂,衣衫不整。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整了整鬢角垂下的亂髮,強行擠出一個笑容:“阿栩,阿夏,過來。”
孩子們畏畏縮縮地靠近。他們那害怕的樣子讓她心如刀割。
她將孩子們摟入懷中。當觸碰到他們小小的、柔軟的身體,她終於心下稍安。
“阿孃,你怎麼了呀?”小阿夏軟糯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阿孃沒事。”
“可是阿孃在發抖。”
她將他們輕輕放開,看著孩子們清澈的眼睛。
“你們在家,有沒有什麼不認識的人來過?”
阿栩想了想,說道:“沒有。”
“真沒有?”
“真的。”
“那就好。”她鬆了一口氣,“你們聽好了,以後阿孃不回來,就把門全部鎖好,不要出去。除了阿孃和許爺爺、許婆婆以外,誰來敲門也不要開。”
孩子們呆呆地看著她,好像沒有聽懂。
“聽明白了嗎?”她急切地加重了語氣。
“明白了。”他們這才點頭。
她一手牽一個孩子,走進他們住的東廂房,把被褥捲起,抱進了正房中,放在他們夫婦睡的大拔步床上。然後她喚來許媽媽,把小女兒阿圓的搖籃也搬到了床前的圍廊上。
“晚上你們跟阿孃睡。”她告訴孩子們。
“真的可以嗎?”阿夏怯怯地看著阿孃。她從三歲起就不能跟爹孃睡了,她是多麼想念這張雕花的大床啊。
陳翠把她抱上了床。這一用力,她頓時又感到腰間一陣疼痛。她背過身子,解開衣服,看見自己的左腰有一塊好大的淤青。
“阿孃,你在幹什麼?”阿夏在身後探頭探腦。
她急忙掩好衣服,轉身抱住女兒,緩緩躺下。阿栩也爬了上來,乖巧地緊貼在她身旁,小手搭在她身上。孩子們的氣息和聲音環繞著她,驅散了那看不見的恐怖。世界好像縮小在這一方小小的床上,只要不走出那圍欄,他們就是安全的。
“子升,子升。”她在心中默默地喚著丈夫的表字,“你現在到底怎樣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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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下起了大雨。這一場雨不知打落了多少紅葉,讓多少文人墨客、才女閨秀寫出了悲秋的詩文。
孩子們吃飯去了,陳翠卻什麼也吃不下。她仍躺在床上,聽著雨聲,警惕著所有潛藏在夜色裡的危險。
“阿孃!阿孃!”她突然聽見阿夏大叫著跑過來,“外面有人敲門!”
她猛然坐起,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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