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怪

第8章

夜深了。陳翠走進正屋,見阿栩和阿夏已經乖乖地在榻上睡著。兄妹倆的手放在被子外,還握在一起。

她輕輕地把他們的手放進被子蓋好。然後跪在榻前,藉著窗外簷下燈籠的微光,仔細端詳女兒的小臉。

陳翠想起,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看過她了。小時候,她不滿爹孃偏心哥哥,曾發誓等自己做了娘,一定不能偏心。可等她有了孩子,她才發現這是多麼的難。雖然三個孩子都是她的心頭肉,但她知道她對他們還是不自覺地分了輕重的。

阿栩是她的第一個孩子。起初,她和子升成婚六年都沒有孩子。她不知向神靈禱告過多少次,才在隨夫進京,日子安定以後,有了阿栩。可誰知孩子真的降生,她才知道做母親除了幸福,也有無盡的勞累和煩惱。她本打算等長子大些再要第二個孩子,但沒想到想要的時候懷不上,不想要的時候偏懷上。生了阿栩才六個月,她就又懷孕了。

阿夏在她肚子裡就不像哥哥那樣安分,讓她吃夠了苦頭。那時她一邊要照顧襁褓中的兒子,一邊要忍受身體的不適,簡直快要發瘋。而這孩子出生以後,竟比哥哥健旺許多。痘疹都安安穩穩地過了,此後百病不生。阿栩身子就要弱些,她覺得這大概是因為懷了阿夏以後對他疏於照顧,不禁對兒子更多了幾分愧疚憐愛之情。加上兒子性格像她,沉靜細心;而女兒卻生性調皮,煩不勝煩,漸漸地,她關心的天平就更加傾向於兒子了。

生了阿圓以後,她忙於照顧老三,更顧不上阿夏。阿圓雖還小,但能看出性格是很溫順的,有望長成一個小淑女。相比之下,毫無長進的阿夏就愈發令陳翠覺得失望。

燈光下,阿夏睡得正香甜,細長的睫毛微微抖動著。她睡著的模樣是多麼可愛啊,為什麼一醒來就那麼煩人呢?不,此刻陳翠只願一生被她煩,只要她不被人搶走,只要她們母女能待在彼此身邊。她貪婪地看著女兒臉上的每一點細節,就像看一件失而復得的絕世珍寶。她有著秀氣而挺拔的鼻子,細細的眉毛——她的眉眼長得最像父親。看著她,陳翠不禁在腦海裡勾勒出丈夫童年時的模樣。子升曾說過,三個孩子裡,也屬阿夏的性格也最為像他。他小時候也是這樣調皮,喜歡上樹、打架的麼?

想到子升,陳翠的嘴角無意中上揚起來。

她和他,是私奔成婚的。京城裡沒人知道這件事。那時她還是縣城裡陳家棉布莊的小姐,而他只是給她哥哥做工的夥計。那個少年從鄉下來,父母雙亡,又沒兄弟姊妹,孤身一人。他做工勤快,長相清秀,但卻有些痴病,一有空就拿本書看得入迷。人們送他個外號叫“林痴子”,他聽見了也不生氣,只是微微一笑。

有一天夜裡,陳翠和嫂子、表姐妹們在樓上點著燈織布。她正織得疲累,忽聽姐妹們聚在窗前竊笑。她跑過去,往外一看,啊,原來那林痴子正坐在樓下,借樓上窗戶透出的一點微光,在吃力地看書。他彎著腰,鼻子幾乎湊到紙上,嘴裡唸唸有詞,就像戲裡的老學究。那樣子把陳翠也逗笑了。

從此以後,她無論晚上做不做活計,總要點幾盞燈,把屋裡照得通明,把窗子大大地開啟。然後便趴在窗邊,看林痴子下了工按時來到樓下,擺出滑稽的姿勢讀書。不知不覺中,她從覺得他好笑,到對他起了幾分尊敬之心。他怎麼就這麼刻苦呢?天天這樣,可別看壞了眼睛呀。

她哥哥怪她太浪費燈油,說了好幾次。她便索性滅了屋裡的燈,而讓自己房裡的小丫頭拿了燭臺去送給那少年。她知道這算是私相授受,如果被別人知道了,她這個沒出閣的小姑娘可就沒臉見人了。但她還是鼓起勇氣這麼做了。現在想想,還記得當時緊張的心情呢。

那天夜裡,她知道他不會再到樓下了,竟有些淡淡的失落。她想做點針線,但心總是不靜,做不下去。於是她習慣性地走到窗邊,向下一看——嘿,林痴子竟然還在那。這一次他卻沒有看書,而是抬頭仰望著她的視窗。兩人目光相碰的一瞬,她羞紅了臉,想要轉過頭去。卻見他笑了,還朝她揮了揮手。

她清楚地知道,她就是在這一刻徹底地愛上了他。

她愛上了他的笑,那是一種爽朗的、坦然的笑,是在她哥哥那種成天假笑、冷笑、嘲笑、猥瑣地笑的人臉上少見的表情。那天夜裡,她躺在床上反覆回味著那笑容,心猿意馬,一宿都沒睡著。

第二天夜裡,她迫不及待地跑到窗邊,他果然又來了。從此以後,她和他像是有了默契,每天夜裡都隔窗對望一會兒。她那時才明白書裡說的、戲裡唱的“眼睛說話”、“眉目傳情”原來是真的。他們一句話都沒說過,但卻好像說了千言萬語。

後來,她哥哥說要把她嫁給一個喪妻的四十歲油行老闆。她聽到這個訊息,立刻決定要逃走。現在想起來,她還是驚訝於自己當年的大膽。傳說他們陳家的祖宗是海賊出身,她想自己骨子裡大概也流著海賊冒險的血。她深夜下樓,跑到前面鋪子裡,找到了正在草蓆上枕著書睡覺的林汝明。

“林大哥,你願意帶我走嗎?”她和他的第一句話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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