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怪

第7章

“哥哥……”林豫兮揉著紅紅的眼睛,懷抱著小布老虎,走進了書房。

林方之正抱著腿,坐在竹榻上出神。林豫兮喚道:“哥哥,外面有客人來了。”

林方之猛然回頭:“是那位何先生嗎?”

“不是,”林豫兮搖搖頭,“好像是一位大娘。”

林方之有些失望。不知為何,他很希望再次看到那位何先生。雖然他只來了一會兒,但卻給林方之留下了極好的印象。好像他一出現,那些可怕的事情就會退散。看到他沉靜而溫和的目光,你就會感到如有初夏的微風吹走了深秋的涼意。

林方之說不上來這段時間自己是悲傷多一點,還是恐懼多一點。那天父親的屍體運回來時,他聞聲跑到門首。雖然大人們很快擋住了他,但他還是瞥到了一眼——只是那一眼,他便嚇得要死,而且怎麼也忘不掉了。那可怖的畫面隨時隨地都佔據著他的心,讓他瑟瑟發抖。

那不是父親。總是詼諧地笑著的阿爹,怎麼會變成那樣呢?

他曾聽大人說,死者的魂靈會偶爾回到生前的住所,只有小孩子和貓狗才能看見他們。他相信那才是真正的阿爹,他一定還和以前一模一樣。所以林方之每天都在書房裡等待著——阿爹不是最喜歡在這裡待著嗎?可是等了這麼久,卻始終沒有等到他回來。

難道是因為他已經長大了,所以就失去了見到鬼魂的能力?但阿夏也說她看不見啊。

也許此刻阿爹正站在書房裡,默默注視著他們。或者在裝矮子、扮鬼臉想逗他們開心。可是他們卻再也看不到他了。想到這裡,林方之鼻子酸酸的,又差點哭出來了。

他看向妹妹。她的頭髮亂糟糟的,臉上不知道在哪裡蹭了幾道灰。最近沒有人顧得上管他們。許婆婆忙裡忙外,還要照顧阿圓。母親整日神思恍惚,消瘦得像一陣風就能吹走。沒有人知道他和妹妹有多害怕,他們每天晚上都緊緊地抱在一起,才能睡著。

他看著妹妹髒髒的小臉,心裡一疼。招手道:“阿夏,過來。”

阿夏乖乖地走到他面前。林方之讓她背對著自己坐下,解開她的頭繩,幫她重新編頭髮。她的頭髮軟軟的,林方之的小手輕柔而靈巧地在裡面穿梭,很快就編成了兩股小辮,然後將它們綰成了髻,用繩子緊緊束起來。

他本不會做這些的。但既然阿爹囑咐他照顧妹妹,他就要把她照顧好。於是他自己琢磨了許久,試了幾次,在扯掉妹妹好幾根頭髮後,終於試出了給她梳頭的方法。

可給自己梳比給別人梳要難多了。而妹妹笨得很,怎麼教也教不會。於是林方之自己的頭髮沒人能幫他梳,他只能把長長的頭髮隨便紮成一束,垂在脖頸上,好不難受。

他拍拍阿夏的肩膀:“好了。走吧,我們去看看是誰來了。”

“嗯嗯。”阿夏牽著他的手,兩人跑出書房。

靈堂裡傳來驚天動地的嚎哭聲。兩個孩子相視一眼,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探著腦袋向裡面窺視。

只見一個婦人背對著她們,正在靈前大哭:“林兄弟啊,你怎麼就去了呢!拋下陳家阿妹,她們母子好苦啊!本想著一回京城就來拜訪你們,沒想到倒與你一別成永訣,世事難料,老天不開眼吶……”

她哭得悲慟,但林方之卻覺得有點好笑。他想起前日何先生來的時候,他只是站在靈前,靜靜地注視著靈位,但卻讓人感覺莫名的沉重悲傷。而這個女人讓他想起以前看戲的時候那些哭天搶地的片段,大人們看得全神貫注,阿夏卻總是在旁邊誇張地模仿那些伶人的表演,把他笑得前仰後合。

他目光從那大娘身上移開,看向一旁的母親。母親的神色依舊淡漠,看不出她對這人有什麼看法。

婦人哭靈完畢,用汗巾一抹眼淚,換上一副笑臉,親切地拉著陳翠的手,問長問短。然後她說:“阿妹,怎的不來找姐姐?可巧我昨日去商會周太太家喝茶,在門口見你家老許來求人帶信,這才知道你家出了這樣大的事。你要回淳州麼?讓我家老曾叫艘船帶你們走運河呀,保證給你送到蘩縣家門口。怎麼你還怕麻煩了姐姐,也不來知會一聲。要不是我遇上老許,只怕現在還不知呢!”

陳翠淡漠的臉上露出一絲感激:“以為曾大娘還在彤州,所以不敢來府上煩擾。”

“我們也是剛剛回來,行李多,亂了幾日。”曾大娘說,“既然現在回來了,你家的事就包在姐姐身上。你有什麼難處,只管和姐姐說一聲!”

陳翠道:“姐姐,我家的事,你大抵也曉得了。只怕連累了你們。”

“不會。”曾大娘斬釘截鐵地說,“聽說有人來過,不也沒事……”

她說著,突然住了口。訕笑道:“總之就算掉腦袋,姐姐也一定得來看你。誰讓你我相交這麼多年呢?”

林方之在門外聽著,只覺得奇怪——聽這大娘的語氣,倒像是和母親熟識的。但為何自己好像對她沒什麼印象?

他正想著,母親和曾大娘已一起走出靈堂。看見他和妹妹,曾大娘停下腳步,驚呼道:“這是阿夏和阿栩吧!哎喲喲,幾年不見,長得這麼大了。”

“還不快向曾大娘問好。”母親說。

兩個孩子行了禮。曾大娘笑道:“好伶俐的孩子,真好,真好。”

她摸出兩塊碎銀子,硬要塞到他們手裡。陳翠推辭不過,只好讓孩子們接了。

兩個女人走到正房說話去了。林方之攤開手心,看著那閃閃發亮的碎銀,卻覺得心裡隱隱不安。

他不由得握緊了妹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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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翠萬沒想到,四年前隨夫去彤州做生意的曾大娘,竟然還惦記著她。實際她們只是因同鄉關係而認識,來往過一段時間,也並非有什麼深交。但此時她竟能登門弔唁,還一口承諾送她們一家回蘩縣,這實在是出人意料。

陳翠本以為她是說客套話,但沒想到她此後竟接二連三地來拜訪,談論回淳州的事情。連坐什麼船,路線怎麼走,派哪個心腹夥計照應她們,都一一計劃好了。陳翠不得不確信她是真要幫忙,既驚喜又感動。面對這從天而降的善意,竟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我們看這曾大娘人挺熱心。”老許夫婦也這麼說,“而且好歹是娘子知根知底的朋友,應該靠得住!”

確實也是。比起向一個聲名狼藉的陌生男子求助,當然還是依靠老朋友穩妥得多。陳翠尋思著要趕快去把銀票還給何公子,然後賣了這房子作盤纏。曾家能讓她帶著靈柩隨自家商船走,她已經謝天謝地了,萬不敢再讓曾大娘為她破費。

門外傳來一陣喧譁,這是曾大娘又帶著她的丫頭小廝們來了。陳翠趕緊起身迎接。

走進院裡,陳翠瞥見女兒阿夏正蹲在樹下拿根小木棍挖泥巴。她本想呵斥幾句,但曾大娘一行人已走了進來。

“哎喲,小阿夏。”曾大娘彎腰摸摸林豫兮的頭,“自己一個人玩呀?”

“哥哥在書房裡。”林豫兮抬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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