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搖搖晃晃地航行在水面上。林豫兮抱著小老虎,趴在船舷邊,看河上來來往往的船。
這段時間何先生已經教她認識了很多江船。她越來越迫切地想到淳州,想看看真正的大海和海船。
但另一方面,她又不想這麼快到淳州。因為阿孃說了,何先生把他們送到蘩縣以後,就會去沫陽了。
不知不覺中,她已經很依賴何先生,把他當作了家人。所以,聽到這個訊息她很難過,那天晚上還偷偷躲在被窩裡哭了。但後來聽阿孃說,沫陽離蘩縣很近,她又高興起來——她可以想辦法到沫陽去看他啊。
她悄悄向船艙裡張望,只見何先生又在看書,而她哥哥正蹲在一旁,全神貫注地在玩一個九連環。
他們怎麼都可以這麼安靜啊!林豫兮是個坐不住的,只覺得萬分無聊。她忍不住跑進去,撲在了何無逸的膝上。
“何先生,你在看什麼書啊?”她抬起小臉仰望著他,想引起他的注意。
“《皇朝經世文編》。”何無逸目不轉睛,好像那書上能開出一朵花似的。
林豫兮撇撇嘴,轉而去看哥哥:“哥,你解開了沒?”
“煩死了,別打岔!”林方之煩躁地扭過身子,背對著她。
她只得又去騷擾何先生,沒話找話:“何先生,你幾歲了呀?”
何無逸終於放下書,朝她笑了一笑:“我是屬牛的,你說我幾歲?”
林豫兮低著頭,掰著手指,想了一會兒,說:“四十?”
何無逸無奈地嘆口氣,繼續埋首書中。
“笨蛋!”林方之伸手拍了妹妹腦袋一下,“是二十四!虛歲二十五。”
“哇,哥哥你好厲害啊,怎麼算出來的?”
“笨蛋,是你太笨啦。”林方之說,“今年不就是牛年?這還用算?”
“那我考你,上一個庚戌年離現在是幾年?”
林方之應聲而答:“二十七。”
“丙午年?”
“三十一。”
“你瞎編的吧?”林豫兮不服氣。
“不信自己去查。”林方之突然跳了起來,“哈哈,解開啦!”
何無逸趕緊從毯子下摸出一個新的扔給他:“還有還有,繼續玩——阿夏,你再出去看看有沒有好看的船,好吧?”
如今這兩個小傢伙黏上了他,如果不給他們找點事做,他就別想有清靜的時候了。
“哼,我去跟小老虎玩。”林豫兮失落地走了。
夥計李大叔迎面走來,林豫兮險些撞在他腿上。李大叔漫不經心地把她撥開,叫道:“何公子,跟你商量個事兒!”
何無逸扔下書站了起來。他和李大叔一起走到船頭,倆人低聲談論起什麼來。
林豫兮緊張地望著他們的背影。她一回頭,見哥哥也放下了九連環,目不轉睛地盯著船頭。他倆相視一眼,都感覺到了對方的擔憂。
每當大人們揹著他們商量事情,發生的都絕不是什麼好事。他們剛剛安寧了一些的心又頓時懸了起來。
何無逸終於回來了,臉上帶著笑容。林豫兮和哥哥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
“前面馬上要到澂川了,據說那裡的梨特別甜,等下帶你們去吃好不好?”
“好啊!”孩子們拍著手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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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哪裡知道,何無逸笑著的時候,心裡卻滿是憂慮。
李大叔說,剛才遇到一艘逆行的船,得到一個訊息。前段時間彤江氾濫過後,淤塞的一段雖已被漕運總督祁端雷厲風行地修好,但之前滯留在兩頭的船隻卻依然連綿不絕地堵著。原因是,瑞河入冬後枯水,閘多水淺,難以通行。按規矩,要優先讓漕船過閘,貢船次之,官船再次,民間商船貨船隻能靠邊苦等。而實際上,總有些宮中權貴不等積水足夠,便強令開閘,搶先通行,導致其他船更難透過。
眼見天氣一天寒似一天,初雪將至,說不定河道又快要結冰了。滯留瑞河的人急得要命,但也毫無辦法。剛剛那艘逆行的船,本是從京裡南下的,但見年前通行無望,索性打道回府了。
李大叔跟船工們商量,再航行一段看看,如果實在不好走,他們也只能回京了。
過了澂川,船果然立即擱淺。李大叔借來幾艘小船,分載了貨物,但船還是走不動。無奈,船工們只好跳進冰冷的河裡合力推船。
何無逸也跳進河裡,跟他們一起推。男人們推了好一陣,船才終於動了。船工們當即商量決定,到下一站就把貨在當地低價出了,趕緊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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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折騰了一天的船終於停在一個村邊碼頭。又累又困的船伕們喝了酒,鼾聲如雷。而何無逸雖也跟他們一起喝了不少,卻沒那麼容易醉。他坐在船頭,看半個月亮的影子隨水波沉浮,繼續自斟自飲。
他太久沒喝酒了,有點收不住。寒風蕭瑟,河水冰涼,但酒帶來了舒適的暖意,讓他沉浸其中。
憂心的事情很多,好在白天忙碌起來就根本想不到它們。但在這夜深人靜之時,它們卻像天上的星星一樣冒了出來。他想到這次進京主要是為了見幾個同窗舊友,結果他們人人都那樣憂慮悲觀,無復少年時的豪邁灑脫。有人說梁國和雪國將有一戰;有人說今上可能對沫陽書坊採取嚴苛的態度;有人說朝廷會重申海禁,嚴查沿海私自通番者;還有人預測這次黨禍將不是暫時的,而會延續下去,變成一場浩劫。
“唉,清歌漏舟之中,痛飲焚屋之下。”何無逸嘆道。
“何先生,何先生!”岸邊突然傳來小阿夏的聲音。
“阿夏?”何無逸一驚,“你怎麼跑出來了?”
“我想過來看看你。”
他一看,那小傢伙抱著她的布老虎,正想從岸邊跳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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