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無逸急忙起身,伸手將她抱了上來。
“你怎麼從船上下來的?”
“自己跳下來的啊。”
“胡鬧。掉進河裡怎麼辦?”
“不會的啦,我沒那麼笨。”
“以後不許自己下船,聽見了沒?”何無逸嚴肅道,“你會游泳嗎?掉下去看誰來救你。”
“我不會游泳。”林豫兮搖搖頭,“可是我好想學。”
“哦?”
“學了游泳才能到海里去。”
見她對海這麼感興趣,何無逸覺得很有意思。他把女孩抱到船頭坐著,把酒壺放到了一旁。
“何先生,”小女孩的聲音軟軟甜甜的,“你冷嗎?”
“不冷。”
“可是我摸了河水,好涼啊。你今天在水裡站了那麼久,不會著涼吧?”
何無逸心頭一暖,摸了摸她的頭:“不涼,不會的。我從不生病。”
“我也是。”阿夏說,“哥哥經常生病,但我不會。”
她四下張望一陣,然後輕聲說:“我告訴你個秘密。”
何無逸附耳過來,林豫兮小聲說:“阿孃準備給你裁冬衣,但不讓我們告訴你。她說怕你又跟她客氣。你喜歡什麼顏色,告訴我吧,我去跟她講。”
何無逸一愣,說道:“在路上就不要做這些了吧。太麻煩了。”
“可阿孃已經把布拿出來了。”
何無逸說:“阿夏,明天早上你去跟阿孃說,我們可能很快要下船了。”
“誒?”林豫兮很驚訝,“我們這麼快就到了?”
“不是。前面河可能又會像今天這樣,走不通了,我們要繞行一段陸路再上船。”
“啊?這河怎麼這麼爛呀!”
“河很好的,河沒有錯。只不過不必要的船太多了。”
“什麼?”
“京城的糧食全從漕河運,也就罷了。可是宮裡連掃帚之類都非得從南方運輸,貢船官船太多,更有采辦宦官沿途作威作福,實是一害。”
他說完才想到,自己跟一個六歲孩子說這些做什麼。大概因為喝了酒,頭腦到底是不清醒了。
林豫兮呆了一下,問道:“皇上連掃帚都沒有啊?”
孩子的關注點果然不同,何無逸笑了一聲。
林豫兮又說:“那現在河走不通,掃帚怎麼運?沒有掃帚,太子犯了錯,皇上拿什麼打他?”
何無逸大笑起來:“好了阿夏,該回去睡覺了。”
女孩耍賴:“不嘛。”
“被你娘發現了,又要捱打了。船上可是有掃帚的哦。”
林豫兮這才不情不願地站起來,何無逸下了船,抱著她,走到前面那艘船旁。
小女孩摟著他的脖子,軟軟的頭髮蹭著他的耳朵。何無逸的心情柔軟起來,剛才的憂慮一掃而空。
把她輕輕放上船後,他柔聲道:“以後不許晚上偷跑出來,我白天會來陪你玩。記住了麼?”
“嗯。”林豫兮乖巧地點點頭,想了一想,又說道:“何先生,我把小老虎給你吧,你晚上一個人,讓它陪著你,你就不會孤單了。”
她說著,踮起腳,把小老虎遞給了何無逸,然後自己轉頭跑進了船艙。
月光下,何無逸看著手中那隻小小的布老虎,忽然很是感慨。
這小姑娘,真是太會疼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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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何無逸和陳翠商議,決定在皎縣上岸,陸行一段。他到縣裡賃了三輛馬車,僱了兩個彤州本地熟悉道路的車伕。一輛車運靈柩,一輛車執行李;還有一輛讓陳翠和孩子們坐,而他自己來駕車。
他們走的都是大道。何無逸御馬極穩,陳翠不怎麼覺得顛簸,並無想象中的勞頓之苦。只是苦了愛睡懶覺的何無逸,他如今每天不到五更就起來,把一切安排得妥妥當當。陳翠覺得心下很是歉疚,這個素昧平生的年輕人,竟然為她丈夫一言之恩,願意如此操勞,她實在不知如何感謝才好。
在逼仄的船上待久了,突然回到寬闊的陸地上,阿栩和阿夏還挺興奮,對各種景物充滿好奇。而陳翠看到的卻是別的東西。
進入彤州平原,沿途所見,一片蕭條。縣城裡倒還好,郊外凋敝的村莊往往都只剩一些老人、婦女和孩子,他們衣衫破爛,灰頭土臉。一見有生人來,趕緊跑出來討錢。
陳翠和何無逸會給他們一些錢。但陳翠看著這番景象,不禁又是擔憂,又是心酸。擔憂的是隻怕突然殺出什麼賊匪,心酸的是沒想到在京城不遠的彤州,竟有這麼多窮苦之人。
她想起胡一臻說過,子升是為這些百姓請命,才招來災禍。忽然對丈夫又多了幾分理解,更多了幾分驕傲。
她的男人是個可敬的人,哪怕和他過清貧日子,為他而顛沛流離,她也不會後悔。她一生所做的最正確的事情,就是在那個月夜從樓上的閨房偷偷跑進鋪子裡找他,和他一起跑出了蘩縣的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