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白天行路,黃昏投宿,沿途並未遇到什麼危險。陳翠的心也就漸漸安定下來。
在途中休息之時,陳翠忙著拾掇阿圓,何無逸就會帶著阿栩阿夏在附近遛彎,拔枯草、撿石頭。這時候,孩子們往往會冒出一些令陳翠匪夷所思的問題。
“何先生,為什麼只有人和鳥是兩條腿走路?”
“雨為什麼是一滴一滴的,而不形成一條水柱呢?”
“為什麼那麼多星星,都照不亮黑夜?”
要是換了陳翠,估計就一個回答:“沒有什麼為什麼!不是本來就如此嗎?”但何無逸竟然每次都會嚴肅地思考一番,然後老老實實地回答:“抱歉,我也不知道。”
能難倒他,讓小東西們更振奮了,於是他們源源不斷地想出了更多刁鑽的“為什麼”。
陳翠很擔心他們太煩人,有時候會過去看看他們有沒有太過分。但何無逸好像不以為煩,反倒樂在其中。有一次,陳翠看見他望著天上的雲沉思,突然沒來由地自言自語了一句:“是啊,為什麼呢?”
相處時間久了,她漸漸發現這個男人有許多不同於常人之處。或者說,他身上不時流露出一種孩子氣。大概正因為這樣,他和孩子們特別合得來。
於是,她對他除了感激,又產生了一種姐姐對弟弟一般的憐愛。兩個幫忙的車伕最初一直偷偷揣度他們的關係,那眼神帶著曖昧,似是懷疑他們是私奔的男女。但一路見兩人坦坦蕩蕩,以禮自持,他們也漸漸放下疑慮,把兩人當姐弟看待。對著陳翠,只稱何無逸為“令弟”。
“令弟好正派一個人哩。”今天,車伕老鄧還對她說,“可惜不常住彤州,不然我定把閨女許給他。”
“人家在淳州自有家小,孩子都會打醬油了吧。”另一位李大哥打趣他,“你閨女嫁過去算啥?”
“嘿,現今不有好多‘兩頭大’?你也忒迂了。”老鄧笑道,“嫂子,也不知哪家閨女有福氣,嫁了令弟這樣的好後生!”
陳翠只得無奈地笑。
今夜,他們在一對老夫婦家投宿。吃過晚飯,陳翠抓緊時間漿洗衣服,縫縫補補。等暮色四合,她才發現阿栩阿夏和她“弟弟”三個大小孩子又跑出去玩了,不知去了哪裡。
雖然主人家一再說村子裡並無閒雜人等,相當安全,老鄧老李也開玩笑說這一帶家家服役,就算有賊也早就被官軍抓去修運河了,但陳翠還是不能放心。她走到村口的樹下,四處張望一番,卻見何無逸和兩個孩子跟著回家的牛羊,手上拿幾根不知名的野草,正從路口施施然走來。
薄暮的天際泛著淡紫色。四周很是寧靜。即便有牛羊偶爾哞哞咩咩叫上幾聲,或樹上的麻雀冷不丁聒噪一陣,都只是給這寧靜加上了一層安詳的色彩。她突然有些不忍打擾這種寧靜,正要轉身離去,卻聽見她女兒清脆的聲音。
“你屬牛,我屬羊,哥哥屬馬,我們都是吃草的呢!”
“是啊。”何無逸說。
“你是羊你還成天跟小老虎玩。”林方之說,“小心被它吃了!”
“才不會!我們是好朋友,你說對不對,小老虎?”
領頭羊突然停住腳步,啃起了田埂邊上的枯草。何無逸也跟著牛羊們停了下來,站在灰濛濛的田邊看向遠方。這時,一隻麻雀從樹梢飛到地上,吸引了林豫兮的注意。她跳過去將它驚起,追逐著它跑到前方去了。
林方之“哼”了一聲,對她幼稚的行為表示不屑。他站在何無逸身旁,也向遠處看去。
妹妹跑得遠了。林方之安靜了一會兒,突然說:“何先生,其實,其實我一直有個問題想請教您……”
“你說。”
“有人說,說我爹爹有罪,還說,還說我們都是罪人的孩子。這是真的嗎?”
站在不遠處樹下的陳翠聽見這句話,只感到耳邊“嗡”的一聲,隨即渾身發冷——她萬沒想到,人心竟可以這麼壞,不知是誰給她兒子說了這些話,她只想立即拿刀剁了他!
“當然是胡說八道。別理他們。”只聽何無逸答道。
“可是,如果阿爹不是有罪,皇上為什麼要殺他?”
何無逸沉默了。
林方之說:“我知道了。是不是因為皇上是個昏君?就像海燕國的國王,龍飛海明明救了海燕公主,他卻冤枉他。”
陳翠腦海裡轟然作響,心裡一片空白——她從不知道,孩子們小小的腦瓜裡竟然在想著這些問題,還自己想出瞭如此大逆不道的答案。如果他是來問她,她該如何回答呢?她答不上,真的答不上。
何無逸說:“阿栩,皇上是昏君這種話,是萬萬不可以說的。答應我,以後不許對別人說,好麼?”
林方之問:“為什麼呢?為什麼皇上可以殺別人,別人卻連罵罵他都不可以?”
“唉,”何無逸苦笑一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天下也無不是的君父。就是這麼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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