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方之又問：“那為什麼天下會有這樣的道理？為什麼不是臣要君死君不得不死？”
何無逸說：“這是個好問題，我也在想。但我也想得不是很明白。對於想不明白的事，我們就先默默想著，等想明白了再說出來，好嗎？”
“嗯。”林方之答應了，卻還是有些不滿足，“何先生，那要怎麼樣才能想明白？”
“你多看書，或許就明白了。”
“那我也要看書，看很多的書。”林方之說。
“這樣最好不過。”
他們安靜了一會兒，誰也沒有說話。直到林方之又小心翼翼地問：“我阿爹當真沒有罪？”
何無逸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你路上看到那些很窮的老人家了嗎？”
“看見了。”林方之說，“他們好可憐啊。”
“你們阿爹就是為了幫助他們而死的。這世上有些人，幾乎得不到真正的關心。沒有人在意他們的一生是怎麼度過。他們沒有聲音，就像不存在一樣。史書裡沒有他們，邸報裡沒有他們，連戲裡也沒有他們。除非他們造反了，才會以賊的面目為人所知。而你們阿爹卻一直堅持為他們說話。大丈夫寧犯天下之不韙，而必求吾見之所安。你阿爹是比龍飛海還大的英雄。”
陳翠幾乎能夠想象，孩子的眼睛亮起來的樣子。
“我以後也要做大丈夫。”只聽林方之說。
“我也要。”林豫兮剛剛跑回來，聽見他這句話，趕緊跟上。
“你不行的，”林方之撇撇嘴，“你是女孩子，怎麼做大丈夫？”
何無逸笑道：“正直的品性不分男女。阿夏長大了，也可以做一個正直的好女子。”
牛羊吃夠了草，又慢悠悠地前行了。孩子們也跟著一起漸漸走遠。而陳翠站在樹後，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她突然理解了何無逸為什麼會為了她丈夫的一句話，而對他們一家做到這種程度。這不是痴，而是因為一句話確實就能有這麼大的力量。若此刻這個男人要讓她赴湯蹈火，她也會毫不猶豫——只為了他剛剛講給孩子們的那一席話。
子升啊，這世上還有一個懂你的人。你泉下有知，一定要好好保佑他。
她在心中默默向丈夫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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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行十日，他們來到了盈州茨陽府。又賃了兩艘貨船上的客位，下了茨江。此後路途倒是順暢，十五天就到達了綺州地界。
林豫兮驚奇地發現，兩岸的綠意漸漸多了起來。岸邊的樹和草，田裡的菜，好多都是從未見過的。河流越來越寬闊，村落越來越密集。有一天她看見了一片連綿不斷的池塘，它們如此充盈而清澈，倒映著天上來來往往的白雲，而白牆黑瓦的小屋點綴其間，就像一幅畫一樣。
何先生說綺州的“綺”就是美麗的意思，林豫兮覺得這名字真是太合適了。
人們講的方言，她漸漸聽不懂了。吃的東西也漸漸變了，每頓必有鮮魚。林豫兮起初不怎麼會吃，總是吃得太急，手忙腳亂，不時被刺卡住。而看阿孃和何先生竟然不用手，只用筷子就能輕鬆地把魚刺全挑出來，她真是佩服不已。
“好久沒吃這麼鮮的魚了。”阿孃一邊幫她和哥哥剔著魚肉，一邊說，“不過河魚總不如海魚好吃，總覺得有股土腥味。”
“夫人是海邊的人，所以這麼說。”何無逸笑道，“綺州泠魚號稱天下一絕，現在據說在京城價比黃金。”
“是麼？”陳翠奇道，“綺州不到處都是麼。”
“是啊，但運到京裡不容易。魚鮮北運，需沿途換冰，稍有不及就臭爛了。說來好笑，其實就連進貢給宮裡的魚，大多也都早就臭了。到了京城再衝洗醃製，送進宮裡。有一次我一個朋友乘船北上，跟著運魚的貢船，臭氣熏天，幾乎吐暈過去。結果京裡的貴人們吃慣了醃的臭魚，還以為這才是綺州泠魚的本味，偶爾吃到真的鮮魚，反倒說味道不正宗。”
陳翠笑了：“不會吧？運魚的敢給皇上吃臭魚，不怕掉腦袋？”
“運魚的也是被迫無奈。皇上要吃魚，總不能不送吧。可魚鮮實在是不好送的。”
林豫兮在一旁聽了，只覺得很好笑。原來皇上不僅沒有掃帚，還只能吃臭魚，真是可憐啊。看來當皇上也沒有什麼意思。
只聽她哥哥在一旁說道：“饒你奸似鬼，也吃洗腳水。哈哈哈，皇上也有吃臭魚的一天！”
兩個大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隨即緊張地四下張望。接著阿孃就把哥哥拎出去大罵了一頓，回來的時候他已經嚎啕大哭了。
於是林豫兮趁機一人獨吞了碗裡所有的魚肉，好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