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怪

第6章

這一回,陳翠真的震驚了。

何無逸又說:“我不過是一介布衣,浪跡江湖。一無家累,二無產業,三無權位。左右不過一條性命而已,他們還能拿什麼威脅我?讓他們告狀去吧,我倒要看看,大辰朝是不是要把弔唁朋友都問成死罪?”

“你……”陳翠竟驚得半晌說不出話。

何無逸也靜默一陣,然後說道:“夫人若要回淳州,宜早不宜遲。天氣漸寒,恐漕河結冰,南下就不易了。”

陳翠不知如何回應,只得說道:“公子,奴家眼下還未定去留。勞你費心,請容奴家再想想。”

“好。”何無逸點點頭,“在下現住柳家巷侯三爺宅裡,到巷口一問便知。夫人若有事,千萬勿客氣,派人來喚我一聲即好。”

他怕陳翠不記得,又請老許拿來紙筆,寫下了自己的住址。然後才告辭離開。

等他走了,陳翠拿起他寫好的箋紙,這才發現下面還壓著一張桑陵銀鋪的銀票,竟有一百兩之多。她嚇了一跳,抬頭一看,發現許媽媽也是一臉怪異的表情。

“世間竟還有這樣的人。”陳翠嘆道,“子升啊,你怎麼從未提起過你的這位朋友?”

“娘子……”許媽媽過來扯扯她的袖子,向她使個眼色,“咱們回去歇著吧。”

陳翠與她回到正屋,坐回床上。許媽媽立在一旁,低聲說:“娘子,你真不知這位何公子?”

陳翠回想了一番,確定自己以前從未見過這個人。

許媽媽冷笑道:“他是桑陵何家的,就是那造船的桑陵何氏。他爹是工部的何正鴻大人。這下你該想起來了吧?”

陳翠打了個激靈——這麼一說,她真的想起來了。她的確沒見過這個人,但她聽說過他,聽說過不止上百回。她怎麼能就突然忘了那件事呢?

大概是因為青年那斯文的氣質,溫和的目光,一時讓她難以將他與那些醜聞聯絡在一起。

何無逸,淳州首府桑陵人氏,督造桑陵官船廠的何家的五公子,自小在京城長大,幼年與禮部趙大人的大小姐定親——後來這趙大人一路高升,成了趙侍郎。而何公子長成以後亦很有才學,十七歲就考中進士。之後他好像在戶部做著什麼官,陳翠記不得了。

趙家和何家的這場聯姻,看上去是極為完美的。可是三年前,這何公子突然發起狂來——他執意要與尚未成婚的趙小姐退婚。據說何家鬧翻了天,他父親何正鴻氣得差點背過氣去,罵也罵了,打也打了,可終究拿他沒辦法。最後只能把他關在祠堂裡,想先強迫他成親再說。

誰知他竟從家裡逃跑出來,並自己寫信給趙侍郎,宣告要解除婚約。趙侍郎勃然大怒,當即與何家斷了往來。

繼而傳出流言,說何無逸是因為好男風,才堅決要退親的。這引得京城好事者一片譁然。好男風不是什麼稀奇事,京城不少達官貴人都豢養柔媚的小官,甚至出入男妓窯子。其實,只要不影響娶妻生子,傳宗接代,人們多半也只是置之一笑,不會多麼震驚。然而,像何無逸這樣,為此嗜好竟要悔婚休妻,可真是聞所未聞,當然會鬧得滿城風雨。眾人皆為無辜遭棄的趙小姐鳴不平,也深深不齒這負心薄倖、下流無恥的何家郎君。當年,陳翠也沒少跟著那些無聊的婦人們一起對這件事說長論短。

後來,聽說他父親何正鴻,也就是何家的族長,把他的名字從族譜上一筆勾銷,公開將他逐出家門。不久後這何公子就稱病辭官,灰溜溜逃離了京城。

那個春天,何家為好事的人們提供了源源不斷的談資,滿城官民追了一出又一出的大戲,可帶勁了。但人們旋即就把這事忘到了腦後,趙小姐最終嫁了誰,好男風的何公子流落到了哪裡,也沒人再關心了。

遺忘的記憶一下子湧進腦海。陳翠震驚地張大了嘴:“他……他怎麼自稱子升的朋友?子升能對他有什麼恩情?!”

許媽媽沉著臉,重重點頭:“是,我看這事情一定有鬼。”

陳翠思索一陣,說道:“可是,別人對我們避之不及,他卻敢上門奔喪。就衝這點,也真是個重情義的後生啊。”

“唉,娘子。”許媽媽嘆道,“你心善,總是把人想得太好。人哪有這麼簡單的?你想想,夫婦之義是人倫之始,一個男子,因為那見不得人的下流癖好,連自幼定親的未婚妻都拋棄了,這是哪門子的重情義啊?孝是立身之本,皇上還得講個‘孝’字,這人連父母之命都敢違逆,又能是什麼好人?別被他的外表迷惑了,說不定他別有什麼企圖呢?”

許媽媽目不識丁,講起忠孝節義的大道理來倒是一套一套。陳翠被她唬住了,一時心亂如麻,拿不定主意。

“娘子,咱們可不能隨便用他的錢。”許媽媽繼續說,“你還是先想想,自家有沒有什麼親戚能幫幫忙。關鍵時候,畢竟還是自家骨肉靠得住啊。”

陳翠猶豫片刻,說:“我倒是有個親哥哥,但遠在蘩縣,又能幫上什麼忙呢?”

“不管怎樣,先找人帶封信給他吧。”

“也只能這樣了。”陳翠嘆了口氣,“那勞煩老許去淳州商會問問有沒有人能帶個信吧,就以我的名義,別提林家。商會的信使往來淳州是最快的。”

她沒有向許媽媽說出自己的憂慮:就算有人願意帶信,就算信順利地寄到哥哥手中,她那一母同胞的嫡親阿兄,又是否靠得住呢?

她其實並沒這個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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