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豫兮來到碼頭,走進沈家酒肆。沈阿倩的幾個孩子正滿地亂跑,她繞開他們,到廚下和廚子們打了招呼,拎出一筐魚,坐在窗下剖了起來。
她手起刀落,動作乾脆。魚一條條被剖開掏淨,刮掉鱗片,扔進旁邊的大碗裡。這是她的工作,每天午飯前後過來,一個月能掙一兩銀子貼補家用。
正專心剖著魚,她忽然敏銳地感到有人在看她。抬頭一看,一張桌前坐著三個男人,其中一個大叔饒有興味地注視著她。見她發覺了,那大叔也不迴避,而是舉起酒杯,向她微笑示意。
她不明白他笑什麼,甩了甩剖魚刀上的血水,繼續剖魚。那個人看起來倒相貌堂堂,衣冠楚楚,舉手投足有一種與鄉下人不同的氣派。不知道這種人怎會來到這鄉間的小酒肆,與販夫走卒同坐一堂。
一個丫頭去上了幾碟小菜。那大叔說道:“那邊的小姑娘殺的魚,給我們來兩條吧。”
“官人,這是午飯時燒湯用的,現在還早……”
“給我們蒸兩條。”那大叔顯然習慣了下令,語氣不容置疑,“少放鹽。”
聽他的口音,倒像是桑陵人。丫頭正要到廚下去傳話,卻聽那人又說道:“小娘子,向你打聽個事。”
“什麼?”
“這裡是否有座櫟山?”
“是呀。”
“有個叫何櫟山的人,你聽說過嗎?”
林豫兮的動作停下了。她當然知道,櫟山是何先生的別號之一。
她這短暫的停頓沒有逃過那男人的眼睛。他凝視著她,笑道:“小姑娘,你認識他,是不是?”
“不認識。”林豫兮低頭繼續刮鱗片。何先生和楊先生都經常叮囑他們,說自己隱居海濱,不喜打擾,在外儘量別提他們的名號。
那人卻看穿了她,笑道:“煩你幫我帶個話,就跟他說他三哥來了,看他來不來見我?”
林豫兮驚異地抬頭,問道:“阿叔,你是誰?”
“我叫何無忌。”那人自我介紹道,“我是他的堂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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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豫兮急急忙忙地跑去找了何先生,他正在江邊給人修船。烈日下,戴著草帽的男人一絲不苟地做著手中的活計。聽她說了這事,他愣了一下,然後說:“豫兮,勞煩你先帶家兄去我家,我待會就回來。”
旁邊的船主說:“何五哥,你有客就先去吧,我這裡不急的。”
“沒事。”何無逸笑笑,“活不能只做一半,我很快就弄好。”
他說著,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滿臉的汗。林豫兮殷勤地拿旁邊的水壺給他倒了水,然後才跑回酒肆。
她回來時態度十分恭敬,對何無忌也改了稱呼:“何三爺,何先生說請您先去他家坐坐。他在給別人修船,待會兒就過來。”
“他在給別人做什麼?”何無忌似乎很驚訝。
“修船啊。”林豫兮不明白他大驚小怪什麼,“我們先走吧,我看他還要好一會……”
何無忌沉默半晌,對兩個隨從說:“你們在這等著,我去和老五單獨談談。”
“老爺,”一人遲疑道,“您身邊怎能沒人?”
“不是有這小姑娘跟我一起嗎?”何無忌笑道,“放心,不會有問題。”
那兩人不敢違抗他,只能任他隨林豫兮去了。林豫兮見他不像是能走遠路的人,就叫了艘船,經稚河向櫟山行去。
在船上,何無忌問了她的名字,又問道:“你是舍弟什麼人?”
林豫兮答道:“我是何先生的弟子呀。”
“弟子?”那男人又意義不明地笑了一聲,“有意思。”
林豫兮知道何先生是桑陵造船世家的子弟,也聽一些大人神神秘秘地傳過他的往事。何先生本人則對這些事毫不隱諱,當孩子們問起,就坦蕩地告訴了他們自己當年那麼做的原因。八年來,從未有桑陵的人來找過他,林豫兮不禁對來客產生了一絲好奇。
何無忌倒是健談。跟他說話很舒服,永遠不會冷場,林豫兮很快就放鬆下來。聊了許久,她才醒悟他已把她的情況問得一清二楚,而她卻依然對他一無所知。
“你沒有想過去桑陵?”何無忌看著她微笑,“像你這樣漂亮聰慧的姑娘,在桑陵必能做人上之人。”
林豫兮忽然臉紅了。被這樣一個閱歷深厚的男人稱讚,對她而言還是頭一回。何況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是那樣自然平淡,更讓人感到這句話是真心實意,分量十足。
船停下了。她剛要跳上岸,何無忌卻制止了她,自己先上岸,再伸手想扶她下去。
她有些驚奇,船她是坐慣了的,哪還需要人扶呢?更何況何三爺是何先生的兄長,對她而言就是長輩的長輩,豈能讓他幫她?她連忙自己跳下船,然後不住道謝。何無忌忍不住笑了:“何無逸一天到晚都在教你什麼?”
“啊?”林豫兮不知他為何突然問起這個,老實答道:“小時候學詩文,現在讀史書,已經讀到了靖朝……”
何無忌又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
他們走到櫟山下的小院。何無忌環顧四周,一言不發,林豫兮看不出他的想法。楊不知出去了,只有錢蕭帶著小孩子們在吃午飯,見他們來了,急忙迎過來。
她們請何三爺屋裡坐了,跑到廚下,劈柴燒水。水壺才放到灶上,何無逸就回來了。他頭戴草帽,腳穿草鞋,像是跑回來的,滿頭大汗。向他倆道謝後,他就進屋關上了門。
錢蕭說:“老大,你說,何先生的堂兄不會是來接他回桑陵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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