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隊在桑陵江上平緩而行。林豫兮站在甲板上,認真地看赤膊的水手們用絞車操控竹篾頭帆。她很想親自過去試一試,但心知沒這個可能。
陶叔剛好走過,看到她痴痴的樣子,笑道:“林姑娘不到下面艙室裡休息一會?”
林豫兮搖搖頭:“陶叔,我不累。”
“你一個姑娘家站在這裡幹什麼。”陶叔說,“這上面盡是些糙漢子,有什麼好看?”
“我看看他們是怎麼操縱繚索的。”林豫兮說,“要怎樣才能轉動上篷杆?”
聽她說出幾個專業的詞彙,陶叔很是驚奇:“小姑娘,你對船蠻懂的啊。”
“略懂。”林豫兮謙虛道,“我挺喜歡船。陶叔,這些大船都是你們造的麼?”
陶叔點點頭,又笑道:“你一個小姑娘,為啥喜歡船?”
林豫兮記不得這是自己第幾百次遇到這樣的問題了。男人們見到喜歡船的女孩子,就像見到了怪物一樣稀奇。她一如既往地以何先生的方式反問道:“小姑娘怎麼就不能喜歡船?”
“哈哈,造船開船,都不關你們女人的事。”陶叔說,“好了,下去吧,上面風大,待會兒把你吹著涼咯。”
見他下了逐客令,林豫兮只能躡著梯子,走下甲板。下了兩層,才來到女眷們的艙室。裡面光線昏暗,一個婦人搖搖晃晃地走過來,險些撞上她。
“孫嫂。”林豫兮叫她。這是何青青身邊的舊人,照管她的飲食起居。
“林小姐,我正到處找你呢!”孫嫂說,“快跟我來,大小姐說有重要的事要跟大家講。”
林豫兮跟著她走到最寬敞的一間艙室,見丫頭僕婦滿滿地站在裡面。何青青坐在一把固定的椅子上,哭了許久的眼睛仍稍顯紅腫,臉色很不好看。
孫嫂帶著林豫兮走過去,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句話。何青青抬頭看看林豫兮,說:“好,人都來齊了。”
好傢伙,船還沒開出江口,就要開始收拾“奸細”了嗎?林豫兮心中暗笑。
何青青說:“馬上就要到海里了,有幾句話想和姐妹們講明白。昔日在府裡,虧三娘她老人家治家有方,咱們都不用操什麼心。可現在,這幾十號人在船上,也沒個主心骨,我這心裡,總是有些不安。”
她的大丫頭聽雪立即說道:“大小姐就是我們的主心骨啊。在船上,不,以後到了定夷洲,我們不聽大小姐的話,還能聽誰的?”
眾人連忙稱是。何青青卻說:“我年幼無知,怕是做不了主。我知道,就在這裡,就有人說我頭腦簡單,不識大體,身邊得有個明白人扶持著。要不到了田家,只怕要壞了大事。”
孫嫂怒道:“誰說的鬼話?大小姐都不是明白人,還有誰明白?”
林豫兮正在想這話是不是針對自己,只聽何青青加重了語氣:“吟月!”
吟月一驚,說:“大小姐,我……”
“這話是你說的吧?”何青青怒視著她,“你覺得三太太讓你管賬,是件得意事?”
吟月立即跪下,哭道:“這話不是我說的!哪個天殺的在大小姐跟前亂嚼蛆?我吟月要是敢說這瘋話,就教我不得好死!”
何青青冷笑著站了起來,從侍女聞鶯手中接過一物。林豫兮頓時睜大了眼睛——那竟是一把長刀。
何大小姐竟會使刀?她正在震驚,只見何青青“刷”地拔出了刀。一陣寒氣襲來,刀刃上的鍛紋清晰可見。林豫兮忍不住在心中喝彩:“好刀!”
深閨之中的女人們哪見過這場面,全都尖叫起來。吟月嚇得匍匐在地,渾身發抖。何青青走到她面前,把刀向她後頸凌空一劃,眾人又一陣尖叫。
“都給我聽好了!”何青青厲聲說,“這是我父親的刀,現在終於回到了我手中。海上乃法外之地,誰再敢胡說八道,我便用她來試試這刀!”
看著她瞬間撕下淑女的面具,變得如此蠻橫霸道,林豫兮驚奇不已。她原以為何青青一路上會耍各種心計,卻萬沒想到她會採用這種方式來嚇唬手下,粗暴簡單,竟幼稚得有些可笑。
不過,那些丫頭們一時倒真被她嚇傻了。何青青顯然對這效果很滿意,微微點頭,笨拙地把刀插回刀鞘中,然後轉頭看向了她。
“妹妹,一路上還要彼此多照應啊。”她狡黠地笑。
林豫兮心知她並不知道自己會武——因為何無忌說是讓她“暗中”進行保護。何青青一定以為,她林豫兮也嚇破了膽,所以如此得意。
何青青不會想到,從拔刀的一瞬,林豫兮就看出了她根本不會刀法,只是虛張聲勢而已。
楊先生經常叮囑弟子,不要隨隨便便讓別人知道他們學過武藝,以免惹禍上身。而何青青明明不會,卻要裝作自己會,簡直不可理喻。
林豫兮心想,假如自己對她真有惡意,現在就可以毫不費力地奪過她的武器,給她致命一擊。這傢伙,看似精明,其實真是笨得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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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以後,何青青刀不離身,時刻耀武揚威,事事都要插手,兩三天內就蛻變為了一個暴君。大概壓抑得太久了,她的囂張跋扈比小時候的陳彥周更甚。林豫兮想,她現在算是明白為什麼歷史上那些太子一即位,就從恭順孝子變得剛愎自用了。
吟月、流霜都怕了她,把賬簿鑰匙全交給她掌管,可她拿到了也只是往箱子裡一扔,並不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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