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的夜晚終於過去。風暴平息後，一宿沒睡的林豫兮爬上了甲板。
篷帆早已收起，桅杆毫髮無損。幾個男人橫七豎八地躺在溼漉漉的甲板上酣睡。海平面上，火紅的朝陽露出了一點邊緣。
“你又上來幹什麼？”陶叔坐在桅杆邊，抽著一支旱菸。
“我來看看……”
“你怕船壞了是吧？”陶叔笑道，“你這小姑娘也真是操心。船要這麼容易就壞了，我們船廠也不要開了。”
林豫兮臉一紅，覺得自己確實太操心了些。她看看那些倒在地上睡覺的人，問道：“他們怎麼不下去睡？”
“累啊，連下樓梯的氣力都沒了。”陶叔說，“你們在下面暈船，我們在上面掌舵。你知道昨晚這船繞過了多少礁石？”
林豫兮冷汗直冒，良久才說：“謝謝。”
“你還喜歡海麼？”陶叔把菸絲輕釦在甲板上。“這還不算厲害的風浪，以前我曾遇見船整個在浪尖豎了起來。我們把桅杆都拆了，聽天由命。那時候信任何神都顯得很可笑，所有人都以為自己必死無疑。”
林豫兮沉默了。她意識到自己以前的“喜歡”二字是多麼淺薄。喜歡，並不是總是美好而愉悅的。有時候，那背後的代價殘酷到難以想象。
多少人就是因為這代價放棄了自己“喜歡”的事呢？她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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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了這場虛驚，何青青更堅信三爺三太太讓她渡海遠嫁是在害她，火氣更大了。林豫兮哪還有機會勸說她，只能保持距離，暗中觀察。
又過了兩日，船到了芥島。陶叔準備停留三天，補給水糧，也讓女眷們下船休息一下。
眾人如釋重負。在船上連續十日，搖搖晃晃，無聊透頂，更重要的是不能洗澡——這群養尊處優的女子哪裡受得了？一聽說要上岸，人人興奮不已，連何青青也難得地露出幾分喜色。
林豫兮也很高興，因為這是她第一次踏足梁國以外的土地。
芥島，是冥海中部群島中的主島，周圍有六十多個大小島嶼，有“萬國津樑”之稱。它有深水良港，海水深藍幽邃。島上有山，山上有一座白塔，指引著來往船隻。第一眼看到這個島，林豫兮就特別喜歡，覺得莫名親切。她吹著南方溫潤的海風，眺望港口密集的桅杆和飄揚的旗幟，心中充滿神往。
下船登岸，沿途所見盡是新奇景象：芥島什麼人都有，土著的男女老少都赤腳，女人髮髻梳得極高，脖子上掛著彩貝穿成的項鍊。梁國人很多，大多是淳州、紹州或蒼州口音。還有不少銀髮金瞳的雪國人，以及身材高大、淺棕面板的巨人——聽陶叔說，他們是樗洲的奴隸。
這裡的街巷非常繁華，擠滿來往的海商。陶叔帶著一行人來到巷子深處一座庭院，它本就是何家在海外的產業，梁國風格，園林雅緻。林豫兮走進院子，恍惚間覺得像回到了淳州。只不過這裡的花草都很新奇，鮮花開得特別濃豔，空氣中瀰漫著一股令人心曠神怡的甜香。
她痛快地洗了個澡，在花香中好好睡了一覺，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
她起來走進院子，打算找點吃的，卻看見吟月正在迴廊裡哭，而流霜在一旁勸她。
“……我不如一根繩子吊死算了！”吟月說，“到時候真出了事，總歸三爺也要讓我死的。不如自己死了清淨！”
“你冷靜點啊！”流霜拉著她，“你都亂了分寸，這夥人還能指著誰？忍忍吧，大小姐遲早會明白……”
“遲早遲早，我看我們能不能平安到達定夷洲都——”
她忽然發現了林豫兮，頓時驚慌失措，甩開流霜的手跑開了。
氣氛很是尷尬。林豫兮說：“我不是有意……”
“沒事。”流霜嘆了口氣，“林小姐，我們大小姐說要到集市上去逛逛，勸也勸不住。吟月才說了一句，就被她罵得跟什麼似的。這裡人生地不熟，集市那麼亂，她去實在不妥。可是你也知道，她現在的脾氣……”
林豫兮一聽就覺得不好：“你們去跟陶叔說啊。”
“陶叔出去了。”流霜急得不行，“剩下的人，誰敢在她面前說個‘不’字？”
林豫兮立即轉身向前院走去。這位暴君陛下，可真不讓人省心！
來到前院，何青青果然帶著一群親信正準備出發。孫嫂等幾個年長的僕人在一旁焦急地勸她，她卻充耳不聞。
“我們認識路。”她的忠僕聽雪說，“我們這麼多人，難道還能把大小姐丟了不成？”
“對啊，我們還拿了武器呢！”聞鶯舉了舉手中的長刀。
眾人無可奈何，只得擔憂地看著她們揚長而去。林豫兮搖著頭笑笑，跟在了她們後頭。
走了一段，女孩們才發現了她。何青青轉身走到她面前，怒道：“你跟著我們幹什麼？”
“我沒有跟你們啊。”林豫兮說，“我也想出來逛逛，怎麼了？”
“那你怎麼也走這條路？”
“這條路難道只有你們能走？”
何青青正要發作，卻被聽雪勸住：“小姐，不要掃了興致，我們走吧。”
“哼！”何青青狠狠瞪她一眼，轉身走了。
她們加快腳步，想甩掉林豫兮。但林豫兮始終和她們保持著一丈左右的距離。很快就到了土著人的集市，從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孩們激動不已，也顧不得管她了。
她們衣飾華美，青春美貌，在這集市上很是顯眼，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很多熱情的本地人擁上來，操著聽不懂的語言，把瓜果往她們手裡送。何青青大概是第一次發覺自己的美貌有這種效應，連連道謝，笑得無比燦爛。
林豫兮看土人們民風淳樸，老人孩子都在集市上自由往來，覺得大概沒什麼危險，也就放下心來。她隨意張望，想著要買點什麼帶給親人和師友，忽然被一個小攤上的一件東西吸引了目光——那是一塊小石頭，紋路很奇特，或許可以買給喜歡刻章的陳彥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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