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陽城北,亂葬崗。恰逢朔日,天上沒有月亮。兩個沫陽府獄的雜役只能藉著松明火把的光線掘墓,一邊挖著一邊罵罵咧咧。
“京城來的畜生,下手也太狠毒了,每天都弄死一兩個,什麼時候是個頭。”
“就是呀,搞得老子天天晚上抬死屍,真是晦氣。”
楊不知已經跟了他們很久。他知道現在沫陽府獄被宣德司接管了,他也知道宣德司的手段有多麼殘酷。從他離家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快兩個月。根據老董的訊息,還沒有何無逸的死訊。不過看這情形,也是凶多吉少。
他現在心情已經很平靜。他準備殺人的時候,總是習慣性地讓自己心如止水。
他從樹後走出,從背後一刀貫穿了一個雜役的後頸。
刀刃拔出,沒有濺出一滴血。他原以為殺人的手法已經生疏,卻沒想到內心那封存已久的惡魔只是稍稍打了個盹,醒來後比從前還要靈活。
那人的屍體軟綿綿地倒下,栽進了剛剛挖好的坑。
火把落在地上,光線躍動。楊不知看著另一人震恐的眼睛,說:“帶我去府獄。”
他跟著那瑟瑟發抖的雜役,推著運屍體的木板車,向沫陽府獄走去。車上那骯髒的竹蓆下,藏著一長一短兩把刀。
高牆之外,大門緊鎖。一隊巡邏的官兵在牆下走來走去。不遠處,是一條幽深的河。那是沫江的支流,前幾日秋雨連綿,河裡水漲浪急,水流聲在這寂靜的夜裡顯得異常喧譁。
楊不知尾隨那雜役走到後門,避開了火把的光線,低頭站在陰影處。一個手持長槍的官兵過來,說道:“小魏,回來了?”
名為小魏的雜役出示了身上的木牌。那官兵點點頭,讓他進去了,然後又走到楊不知面前。
“小葛,你……”
他的話沒有說完。楊不知從竹蓆下拔出長刀,劃斷了他的咽喉。這變故來得太突然,旁邊的侍衛尚未反應過來,武器還未出手,已然紛紛倒下。唯有一個身手最敏捷的人避開凌厲的刀光,長槍嗡鳴,直刺過來。但他還是太慢,楊不知從容地反手一刀,長槍的槍頭就飛了出去,重重地插入了地面。
那人雙膝一軟,跪在地上,胸口鮮血噴湧。楊不知一腳踢開他,追上那試圖逃跑的雜役小魏,切斷了他的脊椎。
他並不打算“潛入”或“闖進”這座戒備森嚴的監獄。他只是準備把這裡變成一座安靜的墳場。
他振去刀上的血,刀刃光亮如新。“懸解”,這把他最愛的名刀,沉睡十年之後,正渴望著更多鮮血。
殺戮的過程極短,那些人連一聲慘叫也來不及發出。夜晚更安靜了,唯有幾聲秋蟲的哀鳴,伴著潺潺的流水。
楊不知鎖上門,踩著被血濡溼的泥土,向那石頭砌成的房屋走去。
他安靜地殺死了門口的守衛,踏進了點著松明的幽暗走道。曲折的走道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吞噬了光線,從那裡,不時傳來一兩聲悽慘的哀吟。
他的腳步如老虎般無聲。一間屋子的門縫裡透出明光,他走過去,靜聽裡面的談話。
“……真是嚇人,我都不敢看。在獄裡也幹了大半輩子,還從沒見下手這麼狠的……”
“他們專門就搞這個啊。京城來的,見的世面多了去了,能跟咱們一樣?唉,說起來,今天已經是第幾個了?”
“十二個?”
“好像是。這些人也真是腦子有病,認個錯就能了事,為什麼非要跟自己過不去?”
“是啊。又不是那姓何的,上頭指名要把他往死裡整。”
楊不知平靜地聽著他們說下去。
“那姓何的也真硬氣,居然能熬到現在。”
“他年紀輕,身子骨硬。但我看他昨天又受了場重刑,又被花皮他們那樣作踐,怕是活不過今晚了。”
“花皮這禽獸,嘖嘖。落到他們手裡,他還不如早點死了好。”
兩人唏噓一陣,一人又感嘆道:“為什麼上頭那麼恨他?”
“不清楚啊。聽人說,好像他宣揚邪說,把天下不懂事的小孩子都教壞了。要他們不忠不孝,淫【防吞】亂放縱。這還了得?”
“是啊,這還了得!著實該死。”
楊不知踹開了門,冷冷地注視著那兩個正在喝酒的獄卒。沒等他們開口,鮮血已濺了滿牆。
剩下那一人看著同伴的屍體,愣了許久才回過神,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大、大哥饒命啊!”
楊不知一把把他拎起:“何無逸在哪裡?”
“我,我帶你去!”那人抖得如同篩糠。
楊不知放了他。那人摸起一串鑰匙,踉蹌著向幽暗的走道里走去。楊不知跟在他身後,看著火把的光影在牆上斑斑駁駁地閃爍,心底的恐懼開始蠢蠢欲動。
他會看到什麼?那些噩夢的場景在腦海中閃現。他忽然很想掉頭就逃。
他強行讓自己又平靜下來。這時,聽見了那獄卒顫抖的聲音:“到,到了……”
什麼都沒有。只有鐵柵後漆黑的空間,和此起彼伏的沉重鼾聲。
“開門。”楊不知說。
那人手抖得厲害,鑰匙幾次差點掉在地上,開了好幾次,才把門上那沉重的大鎖開啟。開鎖的聲音驚動了裡面沉睡的人,有人一躍而起,衝到門邊,大喝道:“誰?”
火光照亮他半個身軀。一個粗壯的惡漢,臉上紋滿斑斕的圖形。“花皮”。楊不知想起了這個稱號。他沒有跟他廢話,拔刀刺入了那人的心臟。
高大如熊的男人發出一聲沉悶的咆哮,猛然伸手握住了刀刃。楊不知用力抽刀,竟然沒抽出來。他索性鬆開了手,從腰間拔出另一把短刀,抹斷了花皮的喉嚨。
殺死一個生命力旺盛的人不是易事。溫熱的血噴射得到處都是,但花皮竟還握著刀在地上翻滾。他喉管裡灌滿了血,混雜著嚯嚯的風聲,那聲音只有地獄的鬼怪才能發出。屋裡的其他人早已驚醒,儘管他們都是窮兇極惡的死囚,見到這一幕也嚇得魂飛魄散,爭相向門口逃去。
“你看你,太吵了。”楊不知憐憫地對花皮笑笑。
他再度舉起短刀,狠狠插入了那巨大的頭顱。
世界終於又安靜了。那幫死囚呆呆地看著滿臉鮮血的男人,渾身的氣力就像被抽空了。現在,他們如同面對猛虎的群羊,已忘記了該如何逃跑。
楊不知迅速殺死他們,沒留一個活口。最後他走回門邊,解決了那早已癱軟如爛泥的獄卒。
一片死寂中,牆上的火光微微跳動。他在昏暗中尋找到一雙熟悉的眼睛,它們依然清澈而明亮,此時正茫然地望著虛空。
他用袖子仔細地擦去了臉上的血,走到那雙眼睛之旁。
那人躺在牆角的乾草堆上,身邊一片汙穢。楊不知跪下來,顫抖著伸出手。但手還沒碰到他,那人就畏懼地一顫。
“阿雲,是我啊。”他柔聲喚他。這個人有名有字,還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別號。但他的小名,只有他才能叫。
何無逸愣了一瞬,說:“老楊,你又來了?”
又?楊不知不懂他在說什麼,手指輕柔地探向他的身軀。那驚人的溫度讓他頭皮發麻。隨即,他感受到了破碎的骨骼,黏稠的血肉。心一點點沉了下去,好像有個嘲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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