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彥週上前一步。那人摸了摸他束著的頭髮,又摸著他的臉,嘖嘖稱讚:“真是漂亮……好久沒遇到這麼好的貨色了。早知道就不去陶家了,真是的,浪費錢。”
他口裡說著,手不安分地向少年的脖頸滑去。陳彥周拉住他的胳膊,說:“哥,你別急,跟我來。”
那人喜不自勝,跟他拐過幾個彎,來到一棵大柳樹下。這裡一片幽暗,秋風吹來,樹葉沙沙作響。男人迫不及待地把少年按在樹幹上,伸手就要扯開他的衣服。
陳彥周從袖子裡抽出短刀,抵住了那人的脖子。
那人一驚,伸手要拔腰間的佩刀。但陳彥周已扭過他的手腕,將他死死制住,輕聲在他耳邊說道:“你再動,我就殺了你。”
那人不敢再動,悚然道:“你要幹什麼?”
“沫陽府獄,到底出了什麼事?”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奉命去駐守,什麼都不知道啊!”
陳彥周說:“我聽說,海賊來縱火,其實是為了劫獄,救一個姓何的人。這事你知道吧?”
那人沉默了,似在思索答案。陳彥周將刀刃壓下一點,淡淡的鮮血味道在風中瀰漫開來。
“不要啊!”那人嚇得發抖,“說,我說。我也只是個百戶,知道的確實不多……啊別動手,我全說!沒錯,是有這麼一回事。那姓何的被海賊救走了……”
陳彥周的心裡頓時騰起希望,問:“到底是什麼情況?”
“海賊來劫獄,可是來遲了些。宣德司已經審完了姓何的,對他下了死手。那海賊頭子大概是怒了,殺了好多人,放火把府獄燒得乾乾淨淨……”
陳彥周的心又涼了,但他還剩最後一絲希望。
“那姓何的,叫什麼名字?”
“我不知道。”
“休騙我!”陳彥周說著,刀刃又加重了力道。
那人疼得齜牙咧嘴,說道:“我說我說!他叫何無逸,是桑陵人!”
陳彥周的刀差點從手中掉落。他忍住悲憤,繼續問:“那些海賊呢?”
“他們帶著何無逸乘船逃了。但那海賊頭子身中數槍,上船就倒下了……”
“你們找到他的……屍體了?”
那人的聲音裡已經帶了哭腔:“沒有,但他們的船在江口被守軍擊沉了,絕無生還的可能啊!小官人,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我向太一神和司命神發誓,若有一句謊話欺瞞,就讓我死無葬身之地!你行行好,放了我吧。我就是個打雜的,跟這些事一點關係都沒有。求你了!”
陳彥周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翻湧的痛楚。他不理會那人的哀求,繼續問道:“宣德司的人,現在還在沫陽麼?”
那人以為他找準了仇人,急忙說:“在的,在的。他們成天都去翠柳街喝酒嫖妓,你現在過去就能找到他們!”
“那就好。”陳彥周的語氣緩和下來,“你走吧。”
那人驟然放鬆,剛要道謝,陳彥周卻用力拉動刀刃,抹開了他頸上的血管。
熱血噴湧而出,帶來一陣濃郁的腥臊之氣。陳彥周鬆開手,看男人的身體重重跌倒在地,濺起飛揚的塵土。
秋風依然吹著衰柳,蕭蕭風聲之中,多了一絲垂死之人掙扎的嗚咽。
陳彥周看了看沾血的刀,覺得有些意外。他原以為自己會害怕,會愧疚,然而竟完全沒有。他冷靜地取下了那人腰間的佩刀,又把他身上的財物統統搜走,偽造出劫財害命的假象。再三確認沒有漏洞之後,才從容不迫地離開。
他走到一條河邊,把短刀洗淨,看著血在水中化開,像筆洗裡的殘墨一樣幻化成各種好看的圖形,心中忽然冒出一個念頭。
一個人,經母親懷胎十月,孩提三年,吃了多少飯菜,躲過多少病災,才能長成這樣大的一條漢子。但殺死他,只需要短短一瞬。天地數十年造化之功,父母數十年養育之苦,僅需要一個簡單的動作,原來就可以化為烏有。
這是怎樣的一種力量啊!只用一把最最粗劣的刀,就能夠剝奪天地神靈所創造的東西。他只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興奮,這興奮蓋過了復仇的渴望,蓋過了痛失恩師的悲憤,讓他微微戰慄。
他把短刀收起,將死者的佩刀別在腰間,轉身離開了這條奔流不息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