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讓所有人心中一震。他們低下頭，不敢再看他。
楊不知又說：“我每每教你們，要找準敵人，你們只把我的話當耳旁風。也不動腦子想想，賠上自己的小命去殺幾個朝廷鷹犬，到底有什麼用？你們是不是忘了自己還有爹孃？”
林豫兮無話可說。這些問題她這幾天在船上也想過了，但聽楊不知說出，還是令她冷汗直冒。
這幼稚的復仇行動，起初太“順利”了，讓他們狂妄自大，誤以為朝廷並不可怕。實際上他們不過是依賴著大人的庇護，從巨獸的爪牙中僥倖逃生而已。她一想到要是錢肅真死了，再想到要是自己被抓進大牢母親會怎麼樣，就覺得毛骨悚然。
楊不知嫌惡地看他們一眼，轉頭走回地圖之下，拿起旁邊桌上的一隻酒壺，猛地灌了一口酒。林豫兮有些吃驚，在她的印象裡，楊先生是不喝酒的——不，小時候初見他時，他貌似是個醉漢。但從那以後，他就再沒碰過酒，連過年也不喝。他怎麼突然又拿起酒壺了呢？
楊不知狂飲一氣，把那酒壺重重地往桌上一放，然後說道：“現在你們不能回蘩縣。先待在這裡，在秦笑非手下做點事情。”
只聽錢蕭戰戰兢兢地問：“楊先生，你到底是怎麼……”
“我說了不要這樣叫我！”楊不知怒道，“老子叫楊以海，是這裡的宗主，你們記清楚了！”
他們離開了廳堂，只覺得昏頭昏腦，被外面明晃晃的陽光一照，略感暈眩。秦笑非一直候在外面，見他們出來，連忙叫人從他們手中接過了錢肅的擔架，然後帶他們走進了一排營房之中。
林豫兮始終覺得心裡空蕩蕩的。她還是無法接受，死而復生的楊先生對他們竟如此冷漠，沒有一句問候，更沒有一句撫慰，也不解釋他是怎樣活了下來，又是怎樣成了“宗主”——她只覺得楊以海與記憶裡的楊不知就像是兩個人，這讓她無比失落。
她從朋友們臉上看到了同樣的情緒。她有些後悔，自己剛才沒有鼓起勇氣問問他之前在做什麼，問問他把何先生葬在了哪裡。她還有很多問題，可是，竟都沒能問出口。
他們走入屋內，秦笑非關了門，請他們坐了，說道：“既然宗主把你們交給我，以後有事就直接找我，不要到處亂逛，知道了嗎？我們這裡都以姊妹兄弟相稱，我在家排行老大，叫我秦大就好。”
林豫兮點點頭，但看他年齡與楊先生相仿，不敢稱他大哥。她小心翼翼地問：“秦叔，你們宗主，他最近怎麼樣呢？”
秦笑非想了一下，答道：“他受了好幾處槍傷，雖然已無大礙，但還是要注意將養著。唉，他就是不該喝那麼多酒，可我們勸他，他就發火，所以也沒人敢勸了。你們要是有機會，想辦法勸勸他吧，他視你們如子女，應該能聽得進你們的話……”
沈溶搖搖頭：“他現在好像不太想看到我們。”
“怎麼會？”秦笑非說，“沒有找到你們的時候，他有多憂慮，我是看得出來的。”
“秦叔，他既是你們的老大，怎會一個人跑到蘩縣來呢？”林豫兮又問，“我們一直以為他只是個漁夫。”
“我哪知道，我們都以為他十年前就死了呢。他自己不說，我們豈敢問？不過好在我們終於找到他了。只要有這個人在，只要打出他的旗幟，海上又要熱鬧起來了！”
林豫兮明白他最後一句話的意思。他們來營房的路上，遇到的人，無不向秦笑非問候宗主安好。從這些稀奇古怪的賊寇的臉上，她清晰地看到了他們對楊以海的崇敬與愛戴。她明白，只要那男人一聲令下，這些人都會毫不猶豫地為他赴死。
這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啊……他們在他身邊九年，卻從不知他的真實面目。何先生知道嗎？想到這裡，她趕緊止住念頭，不敢再往深處想。
秦笑非給他們找了個住處，再次叮囑他們不要隨意出來。雖說楊先生說讓他們來做點事，但實際並沒有任何事需要他們做。在屋裡呆了兩天，除了送飯的小廝，他們再沒見到任何人。林豫兮終於忍不住，跑出去找到了秦笑非。
秦笑非正與一個光頭的男人說話。她一進來，那光頭男瞥她一眼，笑道：“喲，老秦，從哪搞到的好貨？”
“滾開吧。”秦笑非向他使個眼色。
那人不情不願地起身，走到門口，貼近林豫兮的臉，猥瑣地一笑：“小娘子，老秦的功夫如何？我可比他年輕得多哦。”
林豫兮瞪他一眼，不理會他，徑直走到秦笑非身旁。
那人離開了。秦笑非嘆了口氣，說：“姑娘，叫你別出來，你這下知道了吧？這裡都是些亡命之徒，危險得很。”
“我也是亡命之徒了。”林豫兮說。
“你想幹什麼？”
“楊先生說讓我們做事，有什麼需要我們做的嗎？”
“你們不惹事，就已經謝天謝地了。”老秦說，“先乖乖在屋裡歇著吧，過了年我給你們找個島去住著。”
“要這樣待好幾年吧？”林豫兮說，“我們不想這樣閒著，能不能讓我們為楊先生，不，為宗主做點事……”
“你們能做什麼？”秦笑非有些不耐煩了，“難道還想上船？莫說你這嬌滴滴的小姑娘了，就你們那幾個清秀的小廝，上了船，怕是都會被扒個精光。”
“我有這個。”林豫兮拿起了“居淵”。
“我承認你刀法厲害，但海上的危險是你想不到的……”秦笑非正說著，只聽門口傳來一個聲音：“讓她去。”
林豫兮回頭，只見楊以海站在那裡，眼睛發紅，一身酒氣。
“宗主。”秦笑非起身行禮。
楊以海大大咧咧地坐在他的床上，蹺起腳，用手指著林豫兮，說：“給她找一套小廝的衣服，頭髮束起來，扔到馮老四船上——”
“啊？”秦笑非大驚，“馮老四？那可是……”
“怕什麼。”楊以海怪笑一聲，“他們不是厲害得很麼，連宣德司千戶都敢殺。區區馮老四，難道他們還搞不定？”
秦笑非不敢再言。楊以海又說：“林豫兮，你要想在這海上混，就要憑實力說話。有本事別跟任何人說你認識我，我看你能不能混出來？”
他話裡的挑釁意味讓林豫兮心中一動。她忽然覺得，楊先生又回來了。以前他激勵他們比刀的時候，就常用這樣的口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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