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哪還有心情喝茶,緊張地凝視著姚大人。
“濟寰,你先有個準備。”姚樸嘆了口氣,“這次的事情,確實蠻嚴重的。”
林方之的心立刻懸了起來。
姚樸說:“本月初三,沫陽有一名宣德司千戶和四十一名宣德司小旗被人殺害。初五,又有鳧塘衛把總蕭慎被殺。”
林方之忘了禮節,叫道:“這不可能是他們乾的!”
“是有人帶他們乾的。”姚樸說,“為首的是個女孩子,十五六歲,刀法很厲害。你應該知道是誰吧?”
腦海裡轟然作響。他最擔心陳彥週會把林豫兮從定夷洲叫回來,但又反覆安慰自己,何家一定會把她看好的。沒想到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林豫兮真的回來了,還一下子搞出這麼大的案子!
“本來他們做得也算是很縝密了,不至於那麼快就被查到。”姚樸說,“可惜他們殺蕭慎的時候,留下了一個目擊者。那是蕭慎的私生子,才五歲,病病歪歪,卻聰明冷靜得不像個孩子。他把他看到的一切,聽到的一切,都清清楚楚地報告給官府了。”
林方之眼前一陣眩暈。他知道,這樣的大案,朝廷一定會全力追查。到時候饒是阿夏他們再機警,也不可能逃脫了。
鐵證如山,線索清晰。他們幾個人落網只是時間問題。
他顫抖著站起來,向姚樸深深一拜,只覺得喉嚨無比干澀:“求,求姚公救救他們……”
“我也沒有辦法。”姚樸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茶,“殺蕭慎也就罷了,可宣德司千戶是什麼人?是皇上派去沫陽的貴人。這不僅是殺人案,還是逆案。我豈敢插手?”
林方之全身發抖,說不出話來。姚樸站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
“唉。”他忽然嘆道,“傻孩子,要是劉公公肯幫你,那就好了。那男孩的證詞,現在還在沫陽府,沒有交到京城來。而沫陽知府齊景華,不是別人,就是劉公公的義子。可惜啊……”
林方之知道他在可惜什麼。他想起了姚樸曾經說過的話:“假如你將來意識到權勢的好處,會不會後悔今天錯失良機?”
他後悔了,他真的後悔了!可惜機會已逝,再也無法挽回!
“算了吧。”姚樸同情地看著他,“早早跟他們撇清關係,以後別回蘩縣了。朝廷法紀嚴明,從不濫殺無辜。你與他們的罪行無涉,自然不會牽連到你。”
“不……”林方之猛然跪在了地上,“姚大人,求求您,能不能幫我去與劉公公說一下情?我將來一定報答他老人家的深恩……”
姚樸看著他,好像很是驚奇。他沉吟片刻,嘆道:“別傻了。你是什麼人,拿什麼報答他?就算你願意為他賣命,難道他稀罕你這條命不成?”
如同一盆冷水澆在頭頂,林方之徹底絕望了。是啊,劉公公還缺什麼?他林方之只是個一文不名的窮小子,憑什麼讓皇上身邊的紅人,尚法司提督劉全忠給他幫忙?他現在打心底裡甘願做劉全忠的狗,可是正如姚樸所說,想做狗的人成群結隊,他就算搖斷尾巴,劉太監也不會看一眼他的狗頭!
他呆呆地跪在地上,覺得自己好像死了。
一聲笑聲忽然響起。他迷茫地抬起頭,看見是姚樸在笑,笑得好像很有幾分開心。
“好了,不嚇你了,起來吧。”姚樸走過來,把他扶起,“這下子知道痛了吧?希望你記住這個教訓。”
林方之不解其意,任由他將自己扶到椅子上坐下。姚樸待他稍稍平靜,壓低聲音說:“前月你拒絕這門親事,我就知道你會後悔。所以,我沒有照你的話回覆劉公公。只說你是個孝子,不能不告而娶,要先派人回蘩縣報信,稟明堂上。劉公公聽了,很是喜歡,說他就欣賞孝順的孩子。”
緊繃的神經似乎斷裂了。林方之長舒一口氣,只覺得出竅的魂魄回到了身體裡。過了半晌,他才發現自己哭了。連忙擦擦眼淚,再次起身跪在了地上。
“姚公之恩,方之沒齒難忘!”
“你知道我對你的一番苦心就好。”姚樸意味深長地看著他,“我是真心想要抬舉你這孩子。我那三個兒子,你也是知道的,沒一個成器。你將來出息了,可別忘了我姚常德。”
林方之熱淚盈眶,重重地磕了幾個頭。他站起來時,才恍惚想起,何先生最不喜看人下跪,常教導他們不要輕易行跪拜之禮。何先生與楊先生對他恩重如山,這麼多年他也從未跪拜過他們。而剛才,他怎麼不知不覺就跪下了?
原來下跪不是一件難事。在權力面前,下跪是如此自然的一件事情。
但他顧不上思考這些了,他只知道,他有機會救下阿夏,有機會救下朋友們的幾條性命。他成功了,歡欣鼓舞,感激涕零。多年以後,他想起自己當時的全部心情,也不過如此而已。
走出姚府的時候,他忽然有種恍若隔世之感。剛才的一切歷歷在目,但那宛如一場不真實的幻夢,他一時辨不清它們的真假。他沿著筆直寬闊的街道走著,不知走了多久,抬頭突然看見半輪皎潔的月亮,才猛然想起自己背叛了什麼,心底湧起一陣寒意。
他靠在路邊的牆上,瑟瑟發抖,淚水悄無聲息地滑過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