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換了以前,林豫兮聽見這話,早跳起來把刀架在馮老四脖子上了。但現在她不再這麼衝動,只是說:“別聲張,我和你去看看。”
她隨鄭瑞藻走到下層船艙,看見朋友們圍在角落裡。陳彥周指著一個木箱,說:“這東西藏在一堆雜物下,我們差點沒發現。”
林豫兮掀開蓋子一看,裡面竟有十把鳥銃。
來之前秦笑非跟他們說,這艘船是要到紹州海島上買過年用的牲畜,怎麼卻夾帶著這麼多槍?
顧紉秋說:“老大,看來他們打算暗害我們!”
林豫兮搖搖頭:“我們現在都是秦叔的手下,他們害我們作甚?頂多想要欺負我們而已。這應該是他們帶的私貨,我們原樣放好,就裝作不知道。”
“那萬一他們……”
“火藥找到了沒?”林豫兮問。
“在這裡。”陳彥周指指旁邊的一個用油紙包裹起來的木桶。錢肅看了,笑道:“這群沒腦子的傢伙,果然只配去運牲畜。把火藥放雜物堆裡?萬一炸了,哈哈。”
林豫兮卻滿心想的是秦笑非的話,他說海上充滿危險,她現在算是真明白了。危險的不僅是風暴波濤,還有這群缺乏管束、野性難馴、隨時可能出狀況的人。
“去給這桶裡澆點水。”她對朋友們說。火藥受潮了就會失效,到時候,馮老四的那幾把鳥銃就成了鐵棍,他就算有歹意,也無可奈何了。
鄭瑞藻忽然露出促狹的神色:“水不是現成的嗎。老大,錢蕭,你們背過身去。”
林豫兮知道他要幹什麼,笑道:“流氓。”
她拉著錢蕭轉身走了,隨即聽到嘩嘩的水聲,和少年們的竊笑。
她爬上甲板,見馮老四一群人正仰頭望著桅杆。馮老四一看到她,怒喝道:“臭小廝,老秦讓你們到這船上來,是混飯吃的嗎?大爺們在這幹活,你們倒躲在船艙裡睡覺。看我回去了怎麼跟老秦說!”
他不敢再對他們動手動腳,但畢竟這艘船上他是老大。如果第一次出海,就落下個偷懶的名聲,估計秦叔就更會認定他們吃不了苦,不該上船了。就算楊先生執意要給他們表現的機會,他們也不能讓其他人服氣。
林豫兮早已決定,只要馮老四不做逾矩之事,別的事情他們都聽他的安排,便說:“四哥,你要我做什麼?”
馮老四指指頭桅上半懸的篷帆,說:“上篷杆的滑輪好像有些卡住了,你爬上去上點油。”
林豫兮抬頭看著高達五六丈的桅杆,心中暗罵了一句。馮老四看著她的臉色,笑道:“這都不會?那要你們有何用?乖乖,還是回陸上陪老秦暖床吧,勝過在我這船上受罪!”
男人們一陣大笑。林豫兮說:“誰說我不會?你們瞧著。”
她從馮老四手中奪過小油瓶和刷子,別在腰帶上。抱住那桅杆,向上利落地爬去。
小時候爬樹的技能終於派上一點用場。不過,這桅杆和樹也有不同,筆直光滑,又很高。爬了一半,她向下一看,只見波濤起伏,甲板搖晃,不禁有些緊張。
“你們幹什麼!”陳彥周的聲音忽然傳來。她看見他衝過來揪住了馮老四,急忙喝道:“彥周,放手!”
“你快下來!”陳彥周抬頭喚她,“太危險了!”
“沒事,我心裡有數。”林豫兮說著,不再看他,繼續向上爬去。
她終於爬到頂端。眼前出現了一片開闊的景象。無邊無際的蔚藍大海在眼前展開,沒有半分遮擋,甚至能看到遠方地平線微微彎曲的弧度。緊張忽然散去了,她忍不住發出了一聲由衷的讚歎。
“啊,太美了。”
“喂,趕緊塗了油下來啊!”馮老四在下面嚷嚷,“要起風了!”
林豫兮一手抱緊桅杆,一手從腰間解下小油瓶,咬掉了瓶塞,將油倒在滑輪上。然後她將瓶子扔進海里,看著遙遠的海面上濺起一朵微小的浪花。再用刷子將油刷勻,這才從桅杆上慢慢滑下。
腳尖終於觸到甲板的一瞬,陳彥周就跑過來扶住了她。
“沒事啦。”她笑著推開他,“上面風景可好了,你要不要也去看看?”
“你以為是在老家爬樹?”
“還是不一樣的。至少我不敢在桅杆上玩倒吊。”
陳彥周難得地笑了,像是想起了一些開心的事情。這時,只聽馮老四又吆喝道:“別愣著了,快來幫忙轉篷!馬上要起西北風,換個方向!”
他們走了過去。林豫兮問道:“四哥,天氣這麼晴朗,你怎麼看出要起風?”
“這也不會?你們以前是做少爺的麼!”馮老四嘲笑道。
林豫兮看了陳小少爺一眼,不再說話。
旁邊一個被叫做尤獨耳的漢子說道:“你們不懂,論在這片冥海上預測天氣的能耐,二叔他老人家都比不上馮四哥。馮四哥駕船是最穩當的,否則,也不敢讓他來運牲畜啊!”
馮老四得意洋洋:“是啊,沒有老子,弟兄們哪有肉吃。”
林豫兮見尤獨耳性情溫厚,對他們有幾分善意,記在心中。她也發現了馮老四這人愛聽吹捧,便感嘆道:“原來這運牲畜是高手才能做的。”
“廢話!”馮老四說,“最難運的就是活物!運金銀珠寶誰他孃的不會,而那幾百斤的豬牛,遇上大浪,受了驚嚇,能把他孃的船給你撞個洞!”
林豫兮讚歎得更為誠摯:“天吶,真不容易。沒想到頭一回出海就跟了馮四哥這樣的高手。”
馮老四哈哈大笑,笑了一會才覺得不太好,又立即板起臉吆喝道:“行了,帆可以了。叫你們那群死小子過來,把甲板給你爹擦擦乾淨!”
“嗯,這就去。”林豫兮乖巧地應了。
她給同伴們分了工,和他們一起熱火朝天地擦起甲板。那邊尤獨耳在忙著收繩子,林豫兮見了,扔了抹布,幫他搭了把手。
尤獨耳朝她一笑:“好小廝!”
“尤大哥客氣啦。”林豫兮叫得很甜,“有什麼要做的,叫我就好。”
“咳,哪裡話。你們身手這麼好,老秦怎麼讓你們來打雜?真不該啊。”
林豫兮說:“這有什麼,我自小在家打雜,什麼都能幹。”
尤獨耳有些驚奇:“看你倒不像個苦人家的孩子。”
林豫兮說:“我家飯倒是不愁吃,但我娘早早守寡,養大我們兄妹三人很是辛苦。”
尤獨耳說:“一樣,我也是沒爹。我爹在疾疫中死了,我娘忙著到處求爺爺告奶奶湊棺材錢,但人家都跟躲瘟神一樣躲著我家的人,她找誰去?她在外面跑了兩天,把我一人丟家裡,我那時還小,這隻耳朵就被老鼠啃了。嘿嘿,你說她要是再晚回來一會,我整個人說不定都被吃淨了呢!”
林豫兮聽得毛骨悚然,卻見他毫無慘痛之色,反倒嬉笑著,倒像在講什麼趣事。旁邊有船工聽了,也笑了起來:“尤獨耳,又在講你的耳朵了麼!逢人就講,老子聽了一百回啦!”
尤獨耳向他們比了個下流的手勢,對林豫兮說:“你呢?你爹怎麼死的?”
林豫兮說:“被……被官府冤枉死的。”
“嚯!又一個!”尤獨耳拍手大笑,“難怪你來做海賊!”
“是,官府還殺了我的恩師。”
“他媽的,官府就這德性!”尤獨耳指著旁邊看熱鬧的人們,“這裡誰跟官府沒點仇?要不是宗主收留我們,給我們一碗飯吃,哼……”
有人忽然問道:“臭小廝,你有沒有殺了那些狗官給你的老爹和師父報仇啊?”
林豫兮說:“殺了幾十個。”
“吹牛吧?這麼多?”
她利落地拔出“居淵”,說:“此刀不會說謊。”
那些人被她嚇得猛退幾步,她粲然一笑,收刀入鞘,忽聽頭頂驚雷炸開,馮老四在舵樓上大吼:“一個個的在看戲嗎?還不滾去幹活!”
眾人鬨然散去。林豫兮見馮老四瞪著她,卻又畏懼她手上的刀,不敢真過來罰她,於是見好就收,拾起抹布,繼續老老實實地擦甲板。
自從聽說她和官府有血海深仇,眾人看她的眼神親切了許多。而馮老四把他們呼來喝去,讓他們幹這幹那,他們也恭敬照辦,直累得骨頭快散架了也沒偷懶。一天過去,馮老四對他們的態度也明顯有所改變。林豫兮發現,要得到這些粗人的認同,其實並不太難。
不過,她還是不敢對這些野獸一般的男人放鬆警惕。晚上她安排同伴們輪流起來守夜,以防不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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