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吹起碧綠的柳枝,也將燕子風箏穩穩地託上晴空。孩子們站在柳樹下,看著風箏在鄭阿貓的手中越飛越高。
鄭阿貓家裡是做竹匠的,他跟著兄姊學會了做風箏,時常拿自己新做的風箏來和小夥伴們玩。
“……他們一直聊到很晚,聊得很開心的樣子。”沈阿望一邊看風箏,一邊給大家講述昨晚在酒肆的見聞,“後來我姐逼著我去睡覺了。嗯,就這樣。”
“哎呀,你講了半天,可是他們到底聊了什麼嘛?”林豫兮騎在樹杈上,一敲樹幹,震動了一簾柳條。
“我,我不知道。”阿望仰起羞紅的小臉,看著她,“我聽不懂。”
“啊?”
“好像在說什麼船啊,引票啊之類的東西。我真的是聽不懂。”阿望說,“但是從來沒見何先生能說這麼多話,我以為他不愛說話的。”
“不是吧?何先生經常和我說話呀。”
“和我們是這樣……我是說他好像不愛和大人說話。”
林豫兮疑惑道:“沒有吧?”
阿望低下頭:“我也不知我說得對不對……我只是感覺,他好像一直不太開心。”
林豫兮不明白他在說什麼。阿望就是這樣,說話總是吞吞吐吐,而且時常讓人覺得莫名其妙。她自己親眼見何先生總是在笑,哪有什麼不開心?
“那個姓楊的到底是什麼來頭?”錢阿煩問。
“嗯……嗯,我只知道他外號叫‘隨手空’,從去年秋天就一直在隔壁包家賭錢,只輸不贏,也不知輸了多少。”阿望說,“大概真的沒錢了吧,最近去陳秀才家做短工了。有了一點錢,就又來我家喝酒。”
錢阿煩撇撇嘴:“聽起來不像是好人啊?”
“我覺得大俠叔是好人。”林豫兮還是固執己見。
“要是好人,怎麼會跟陳阿補是一夥呢?”錢阿煩說。
像是應著她的話一般,突然吹來一陣邪風,把風箏吹向了陳家大院。鄭阿貓拼命拉線,卻無濟於事,大家只能眼睜睜看著風箏掉進了陳家院牆。
“啊!我的風箏!”鄭阿貓急得大叫,“這隻我做了好幾天的!”
“老大,怎麼辦?”幾雙眼睛一起無助地望向了樹上的林豫兮。
“你們不能總是這樣!”林豫兮大為惱火,從樹上一躍而下,“不能總是指望我去對付他。我們是一個幫派,幫派,你們懂吧?我們要協作起來對付敵人!”
“哦哦,我明白了!”錢阿亂急忙點頭,“就像戲裡打仗,要有軍師,有大將,對不對?”
“沒錯。”林豫兮說,“我這幾天就在想,我們應該有一個稱號,還要做一面大旗。扛著大旗在路上走,多威風!”
“好啊好啊!”孩子們都振奮了,拍手跳了起來。
“但是到底叫什麼名字好呢?”王大妹問。
顧阿良說:“不如就叫桐葉幫,因為我們都是桐葉裡的。”
鄭阿貓立即反對:“不好,陳阿補不也是桐葉裡的嗎?”
錢阿亂說:“可以叫除魔幫,除掉大魔頭!”
“不要,”他姐第一個反對,“太難聽了。”
“不如就叫神龍幫吧。”林豫兮說,“是不是很霸氣?”
“這個好。”錢阿煩表示支援,其他人也紛紛附和。大家立即決定先做好旗子再去陳阿補家宣戰,便跟著林豫兮一起到她家去做旗子了。
林豫兮帶著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回到家,直奔書房。只見林方之正坐在桌前,一絲不苟地懸腕寫字。
“哥!借我紙筆!”林豫兮急匆匆地跑到他身旁。
林方之慢條斯理地回頭,看了看孩子們,朝他們友善地一笑。然後對鄭阿貓他們說:“瑞藻、紉秋、月卿,你們怎麼來了?”
男孩們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鄭阿貓說:“我們跟老大來做旗子。”
“旗子?”林方之皺眉,“你們功課做完沒?”
一聽“功課”兩個字,孩子們都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林方之說:“你們還是抓緊做吧,不然明天又要被何先生罵了。”
林豫兮不耐煩道:“哥,快給我紙筆啊。我們趕快做完,他們就能回去做功課了。”
林方之“哼”了一聲,從鎮紙下抽出一大張紙,說:“這個可以吧?”
“可以可以。”林豫兮一把接過,帶著小夥伴們跑到一張矮几上去做旗子了。
“哎呀,裁破了!”
“笨死了,這樣對摺一下再裁啊!”
孩子們擠在一起,不停嚷嚷。林方之只覺得心煩意亂,沒法好好學習,只能收拾起書本走出了書房。
王大妹終於把紙裁成了三角形,林豫兮跑到書桌上拿了哥哥的筆,問:“誰來寫字?”
孩子們互相看看,錢氏姐弟說:“我們不會寫字啊。”
“我們也不會。”王家姐妹也說。
“何先生說我們寫的字像狗爬。”顧阿良說,“還是你來寫吧。”
“好。”林豫兮點點頭,絲毫沒想到自己的字是否連狗爬都不如。
她先在紙上歪歪斜斜地寫了個“神”字,然後就停住了。
“我,我不會寫龍(龍)字……”她抬起頭無助地看著小夥伴們。
大家都怔住了——“龍”字太難,他們沒一個人會寫。
“我去找我哥來寫。”林豫兮有了主意。
她跑出書房,過了一會兒滿臉怒色地回來了:“我哥不肯幫忙!哼,我看他一定也不會寫!”
“我有辦法。”錢阿煩突然說,“我們改個名字就好了。要不就叫‘飛魚幫’,龍也是魚化成的,意思差不多。”
“好好!”大家都同意了。
林豫兮又重新拿了張紙,大書“飛魚幫”三字。“飛”似是而非,“魚”少寫一點,不過並沒有人看出來,大家都連聲稱讚,覺得寫得好極了。
然後他們跑到院子裡,挑了根樹枝,用漿糊把紙粘在樹枝上,旗子就算做成了。大家歡欣鼓舞,林豫兮扛著旗子,所有人一齊唱著不成調的歌,往陳家走去。
梧桐樹下,陳家大門敞開,但隔著影壁,看不到裡面。孩子們站在門口,一起喊道:“陳阿補,快出來——”
裡面跑出一個大人,吼道:“小鬼吵什麼?快滾蛋。”
林豫兮說:“阿叔,我們的風箏落在你家了,能不能讓我們進去撿一下?”
“滾滾滾!”那人不耐煩地說,“再在這撒野,看我不揍死你們。”
林豫兮生氣了,揮舞旗幟,對朋友們喊道:“走,我們一起衝進去!”
“喲,臭小廝反了天了!”那人大怒,伸手就要抓她。
“慢著!”門裡傳來一個聲音。林豫兮繞過那大人一看,只見陳阿補站在影壁下,手上拿著他們的燕子風箏,一臉怪笑。
“小少爺?”那大人回過頭,“快回去,你怎麼又跑出來了?”
陳阿補毫不理會他,徑直走到林豫兮面前:“你想要這個?跟我單挑,贏了我就還給你。”
“誰要跟你單挑啊。”林豫兮不屑地雙手抱臂,“你聽好了,現在我們成立了‘飛魚幫’。跟飛魚幫作對的必死無疑。你還也得還,不還也得還。識相的話,就快點還給我!”
“什麼?”陳阿補疑惑地看看她的大旗。
“笨蛋,不認識字嗎?”林豫兮指指那三個大字,“飛魚幫!”
“呆魚幫差不多!”陳阿補嘲笑道,“不,是鹹魚幫!”
“飛魚!”
“鹹魚!”
“飛魚!”
“鹹魚!”
“畜生,你又在那裡幹什麼!”一聲怒吼傳來。孩子們轉頭,只見一頂轎子停在了門首,一個身著綢緞道袍的中年男子怒氣衝衝地從轎子上下來,陳阿補立即扔了風箏,落荒而逃。
“老爺。”僕人滿臉堆笑,迎上前去。
這就是陳阿補的父親,桐葉裡的富商陳秀才。他看也沒看小孩們一眼,只是跟僕人說話:“把那畜生給我看好了,別成天跑出來惹是生非!”
“是,是。”僕人連連點頭,“少爺今天還挺安分,早上跟楊先生去練了會兒武,下午在夫人房裡。”
陳秀才不再說什麼,邁過門檻,向院子裡走去。
“老爺,這些小鬼……”僕人指了指孩子們。
“讓他們在這玩吧。”陳秀才不耐煩道,“別總是兇他們,都是鄉親的孩子,傳出去別人還以為我們仗勢欺人。”
“是,是。”僕人唯唯諾諾。兩個大人一起走進了院子裡。林豫兮趕緊跑過去拾起了風箏,還給鄭阿貓。
不知為何,看著陳秀才那張嚴肅的臉,她突然覺得陳阿補有點可憐。他的爹爹怎麼是這樣的呢,一口一個“畜生”地叫他。不像她的爹爹,總是叫她乖囡囡。
總之,還是她的爹爹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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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這面大旗,小夥伴們很是興奮了幾天。每天一等下學,就扛著旗子招搖過市,打水漂、攆黃狗、躲貓貓、放風箏、捉柳絮、鬥百草、撾石子,好不快活。可惜早上男孩們都去上學,王家姐妹又要在家做針線,只剩林豫兮和錢家姐弟在外閒逛,就有點無聊了。
“要不我們去海邊玩吧?”林豫兮不知第幾次提議了。
“好。”錢阿煩終於同意,“老大,明天早點出來,我們帶你去我們的秘密堡壘。”
“姐!”錢阿亂急了,“這不是隻有我們倆知道嗎?”
錢阿煩白他一眼:“老大又不是外人。”
看他們神神秘秘的樣子,林豫兮好奇心大起。第二天一早就起來,把水缸灌滿,把院子掃淨,跑到桂花橋邊等阿煩、阿亂。
暮春時節,百花凋零。暖風中飄著一團團柳絮,林豫兮伸手一抓,它們就從她的指縫中溜走了。
“老大!”阿煩、阿亂從屋裡探出腦袋,躡手躡腳地鑽出來,輕輕掩上門。
“噓,我娘還在睡覺。”他們跑到橋上,“我們快走吧!”
林豫兮帶著激動的心情,跟著他們走出了青萍浦的街道,走過一片片房屋宅院,最後走到了土路上。蘩縣多山,且海水不時氾濫,本不適合農耕。但人們仍在山岙後、夾縫裡見縫插針地開出小片的田,種一點稀疏的作物。此時,金黃的油菜花已經要謝了,一片霧濛濛的深綠。一條大河蜿蜒著從田野之間流過,流向遠處的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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