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稚河,從鎮上流出來的。”錢阿煩順著河水指向遠處,“那邊是櫟山,上面有張家的竹林。從山上看海是最好的。”
“哇,好美啊。”林豫兮連聲讚歎。
“這有什麼美的。”錢阿煩覺得奇怪,“肯定沒有京城美。”
“我覺得比京城美。”林豫兮看著清澈河水中倒映的田野與山色,由衷地說。
他們整整走了半個多時辰,才到了櫟山腳下。這裡果然有連綿成片的紫竹林,一股幽寒之意撲面而來。
“我們往哪兒走?”林豫兮看向陰暗的竹林深處,覺得那裡好像無路可走。
“嘿嘿,這裡有條捷徑,只有我們知道!”錢阿亂得意地說,“老大,跟我走!”
他們走了這近十里路,卻一點不覺得累。連蹦帶跳地跑入了竹林中。
天氣晴朗無雨,山中的空氣卻好像溼漉漉的。清幽的泉水從石縫中流淌出來,錢阿亂趴在地上,掬起一捧,喝了幾口,說:“河裡的水不能喝,山上的可以喝。老大,你嚐嚐看?”
林豫兮也趴下喝了一口,果然清涼甘甜。喝了水,他們更有了力氣,在山間石頭上跳來跳去,不知繞了多少彎,很快走出了竹林,走進了一片雜樹林中。
隱隱傳來了一陣陣舒緩而有節奏的聲音,林豫兮側耳傾聽,問:“這是什麼聲音?”
“是海浪聲呀!”錢氏姐弟笑道。
“哇!”林豫兮萬份驚喜,“真好聽!”
又有大風吹來,吹起她的頭髮,吹來一陣陌生而溫潤的氣息。
“這是什麼味道?”她問。
“海的味道。”
“真好聞!”
“不是吧,大人都說這叫做海腥味。”
“可是我好喜歡。”林豫兮痴痴地說。
錢阿亂嘿嘿一笑,繼續攀著樹幹往上走,他就像一隻靈活的小猴子,自如地穿梭在樹林間。而林豫兮第一次走山路,要竭盡全力才能跟上他。
不知又走了多久,雜亂的樹枝突然變得稀疏起來,眼前一片開闊。大風撲面,陽光耀眼。無邊無際的浩瀚水面赫然出現在眼前。
林豫兮“哇”地叫了一聲,便再也找不到其他語言。原來這就是海。跟她在畫上看到的差不多,但那種無窮的力量卻遠非圖畫所能描繪。它沉吟著,呼嘯著,捲起白色的浪濤,在山岩上拍打出一圈圈泡沫。海面上浮著許多船隻,而即使最大的船,此刻也顯得那麼渺小,好像浮泛的落葉,孩子的玩具。
他們靜靜地站了一會兒,錢阿煩才說:“今天浪不大嘛。”
“這還不大?”林豫兮驚道。
“呵呵,你沒見過大風天。有次海上的船翻了一大半。”
“幸好我們鎮上有許多島和山擋著。”錢阿亂說。
林豫兮想起了《海怪歌》裡所唱的千山崩塌的場景,不禁有些悚然。
“你看那邊。”錢阿亂向南邊一指,“那邊就是蘩江入海口,江裡沙子多,所以水很渾濁。這裡要好些,但還是濁。如果去黃花嶼,海就是碧藍碧藍的,特別清,海底的沙子都能看見。”
“那邊是黃花嶼嗎?”林豫兮指著遠處的一個大島。
“不,那是陳家岙。”錢阿煩說,“那裡有好多船。對了,陳阿補他老家就是那裡的。”
“我娘老家也是那裡的。”林豫兮說。“那陳家岙的外面是什麼?”
“千島。”
“千島外面呢?”
“……這就不知道了。”
“再往外是不是就是食人國?”
“好像是雪國吧?我也不清楚。”阿煩實在答不上來了。
“我還想去海的盡頭看看呢。”林豫兮感嘆道,“不知道那裡有什麼。”
“那我們以後一起去看吧!”阿亂興奮地說。
“好啊好啊。”
三人把手放在一起,這樣就算約定好了。歡笑一陣後,錢阿煩又想起一事:“不過,去海邊千萬千萬要小心。陳阿補的哥哥就是坐船在海里淹死的,海里每年都要淹死好多人。”
“我們今天能不能走到海邊?”林豫兮問。
“當然能啦。”錢阿煩笑道,“走,帶你去我們的秘密堡壘。”
他們攀著樹枝,開始往下走。林豫兮覺得愈發驚奇,她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在一片亂樹之中找到路線的。下山比上山更難,她幾乎是手腳並用跟著他們,好幾次差點摔跤。忽然,只見一道紅線從腳下滑過,她頓時嚇得尖叫起來:“蛇啊——”
那棕紅色的小蛇迅速鑽進了旁邊的草叢,而林豫兮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錢阿煩趕緊把她拉起:“別怕別怕,不咬人的。”
“老大你居然怕蛇?”錢阿亂在前面回頭笑道。
“你居然不怕?”林豫兮不服氣。
“當然不怕啦。山裡蛇很多的,夏天更多。只要你不去招惹它,它一般也不咬你。不像陳阿補,你不招惹他他也會來打你。”
林豫兮打個寒噤,覺得終究還是冷冰冰的蛇比毛茸茸的陳阿補可怕。
他們一路下滑,終於來到了山腳。鑽出樹林,是一片小小的礁石灘。兩旁都是巖壁,唯有此處的山壁凹陷進去,形成了這個淺灣。細碎的海浪拍在砂石上,有一種靜謐的氛圍。
“這裡是我們發現的,只有我們知道……”錢阿亂得意地說,一面帶林豫兮繞過一塊塊大石頭,向前走去。正說著,他忽然停住了腳步。
林豫兮從岩石後面探出腦袋,看見了驚人的一幕。
那名為楊不知的男人斜躺在一塊石頭上,懶洋洋地曬著太陽。而在他腳下,陳阿補蹲在地上,正拿著一節樹枝在泥裡挖來挖去。
“你不是說這是你們的秘密堡壘嗎……”她回過頭,看著錢阿亂。
“這,這……”錢阿亂既驚訝又尷尬,“他們怎麼發現了這裡!”
“噓——”林豫兮示意他不要聲張,“我們看看他們在幹什麼。”
三人躲在礁石後,偷聽楊不知和陳阿補說話。
只聽楊不知說:“你再複述一遍,今天回去以後怎麼跟你爹說?”
陳阿補說:“我們在你家院子裡練刀,從早上一直練到下午,午飯在街上吃的,花了五錢銀子。”
“嗯,就是這樣。”楊不知說,“千萬記清楚了,不要露餡,要不我以後再不帶你出來了。”
林豫兮聽了,十分震驚,小聲對錢阿煩說:“他這是教陳阿補說謊?大人怎麼能教小孩子說謊呢?”
“老大,大人本來就喜歡說謊。”錢阿煩嘆道,“我娘每天就起碼要說一百句謊話。見了別人笑嘻嘻的,人家一走就在背後罵。大人好像都這樣吧?我看大人隨時都在說謊,卻不許小孩子說謊,真是不公平。”
林豫兮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感覺對世界有了新的認識。
又聽陳阿補說:“楊先生,今天回去你再教我兩招吧。”
“你一招都沒學好,還想學兩招?”
陳阿補急道:“我要多學一點,才能打敗呆魚!”
“什麼呆魚?”
“就是那個,那個……”
“哦,那個林家小姑娘吧。”楊不知說,“喂,你小子傻不傻。這小姑娘可是個美人坯子,結果你一天到晚就想著和人家打架?”
陳阿補氣得跳腳:“她,她才不美!蕙姐姐、蘭姐姐才美。她,她還沒有張白胖好看!”
錢阿亂對林豫兮附耳說:“老大,看來這陳阿補不僅是個宗桑,還眼瞎。”
楊不知笑了。他又問:“你現在還是打不過她?”
“哼,她不肯跟我單挑。”陳阿補說,“她成立了一個什麼幫派,叫鹹魚幫。老大就是呆魚。海蜇行走蝦當眼,她還有兩個狗頭軍師,一個叫臭魚,一個叫爛魚。”
“老大,我們待會兒打死他吧。”錢阿煩說。
林豫兮咬牙切齒,連連點頭。
楊不知哈哈大笑,笑了一陣才說:“傻小子,人家有幫派,你怎麼沒有?你孤身一人,就算刀法學得再好,也打不過一群人啊。”
“怎麼打不過?”陳阿補怒道。
“你說你以一對十,對二十,對三十,那倒還有可能。但人家要是一支大軍,成百上千,你武藝再高又有屁用?”
陳阿補默然無語。
楊不知又說:“所以你需要朋友。去跟躲在石頭後面的小夥伴們玩吧——喂,小鬼們還不快出來!”
林豫兮大驚,沒想到他早已發現他們了。可是他是怎麼發現的呢,他分明一直懶洋洋地眯著眼睛躺著,看也沒往這邊看上一眼呀。
陳阿補驚得跳起來,大喊道:“誰,誰在後面?”
林豫兮只得拉著錢氏姐弟從石頭後出來,倒像是做賊被人發現了一般。
“呆魚臭魚爛魚?”陳阿補怒道,“你們怎麼在這?”
“死宗桑,我還想問你呢!”林豫兮也罵道,“這是我們的地盤!”
“胡說,明明是我們先發現的!”
男人懶懶地從石頭上坐起,整整衣服:“好了,我要回去了,你是留在這吵架,還是跟我一起走?”
陳阿補一愣:“這,這就回去了?”
“我還有事。”男人眨眨眼睛,“我可不像你,我是有朋友的人。”
“你,你又要去找那個男的?”
“什麼那個男的,放尊重點。”楊不知說,“你爹還打算讓你去他那讀書呢。”
“我才不去!”陳阿補大怒,“殺了我我也不會去的!”
“隨你吧。”楊不知說著,向山腳下走去,“反正我要走了,你自己看著辦。”
陳阿補一跺腳,無可奈何,只得跟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