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不知走了幾步，又停下來，說道：“你們三個不走？”
“我們自己回去。”錢阿煩說。
“小鬼膽子夠大的啊，自己從鎮上跑到這裡來。”楊不知笑道，“不怕在山裡迷路？”
“我認識路。”錢阿亂昂然道。
“不過馬上要下雨了，你們真的不走？”
林豫兮看向陽光明媚的海面，只見天空一碧如洗，萬里無雲，怎麼看也不像要下雨的樣子。但不知為何，她本能地覺得應該聽這個男人的話。
“阿煩，阿亂，我們走吧……”
阿煩說：“不是吧，我們走了這麼久，好不容易才到啊！”
“萬一真的要下雨呢？”
“怎麼可能。”阿煩不以為然。
她話音剛落，海上突然吹來一陣大風。一股大浪拍打在礁石上，海水濺了他們一頭一臉。
林豫兮伸出舌頭舔了舔臉上的海水，鹹鹹苦苦的，味道很特別。她望向天邊，只見果然起了一層濛濛的霧氣，天空不再像剛才那樣澄澈了。
阿煩、阿亂也感到了不對勁，只得趕緊和林豫兮一起，跟上了楊不知。
男人帶著他們在山裡穿行。陳阿補賭氣走在前面，離他們遠遠的。
“我跟你們講，不要自己來山裡。”楊不知說，“我以前認識一個小孩，從山上摔下去了，頭頂摔出一個三角形的洞，腦漿都流出來了。”
“啊？”林豫兮大驚，“這麼恐怖？”
“是啊。”
“那他死了嗎？”錢阿煩問。
“沒有。但那洞一直留著，一下雨，雨水就灌進洞裡。他一搖頭，腦子裡的水就嘩嘩作響，可慘了。”
孩子們將信將疑，但都覺得有點可怕，不禁都開始當心腳下的路。
“那個小孩是誰啊？”林豫兮又問。
楊不知笑道：“姓林，家裡排行第二，所以別人都叫他林老二。”
聽他說得煞有介事，林豫兮信以為真，嘆道：“他真可憐啊。”
楊不知笑得更開心了。
“呆魚，他哄你呢！”陳阿補終於聽不下去了，回頭說道，“你怎麼這麼蠢，姓林排行第二的不就是你嗎，你果然腦子進水了！”
林豫兮這才反應過來，怒道：“我才沒有腦子進水！”
她又瞪了楊不知一眼：“你果然不是正經人。”
“誰說我不是正經人？”
“何先生說的。”
楊不知好像愣了一下，但隨即又笑了起來：“他竟然這麼說我？”
“是啊，他就是這麼說的。”
楊不知點點頭：“好，那看來我真的應該不正經一下了。”
看他笑得詭秘，林豫兮莫名其妙。她抬頭望望天，見烏雲漸漸聚集了起來，不禁有些著急：“真的要下雨了！”
“不要緊。”阿亂說，“我們可以去蕙姐姐家裡躲躲雨。”
提起蕙姐姐，他就笑得一臉燦爛。林豫兮正要嘲笑，只聽陳阿補也說：“對，我們去蕙姐姐家。”
陳阿補居然能對別人說的話表示贊同，這不啻於狗嘴裡吐出了象牙，薛婆口中說出了好話，足以讓整個桐葉裡震動了。
卻聽楊不知也說：“好啊，我們下山就去阿蕙家。”
“怎麼你們都認識這個蕙姐姐？”林豫兮很奇怪。
楊不知笑而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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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走出竹林，天上就響起了陣陣春雷。一行人急忙跟著楊不知跑向稚河邊的一戶農家小院，剛跑到門前，大雨傾盆而下，濺起了無數泥點。
大家擠在一塊，躲在狹窄的簷下。林豫兮不得不和陳阿補臉貼著臉，連他臉上的絨毛都看清了。他的面板真白啊，睫毛又長又密。林豫兮心裡竟有些嫉妒，心想這睫毛要是長在自己眼睛上就好了。
“呆魚，你讓開點！”陳阿補繃緊身體，臉上泛起一層薄紅。
“為什麼不是你讓開點！”林豫兮很生氣，差點又要跟他動手。
幸好楊不知敲門以後，馬上有人來開了門，他們才得以擺脫這尷尬的境地。
開門的是個漢子，一見楊不知，他立即滿臉笑容：“楊先生來啦？”
“柳大叔好，借府上避避雨。”楊不知帶著孩子們走進屋裡。那漢子又說：“喲，陳小少爺，阿煩、阿亂，怎麼今天都一起來了？”
三人都哼了一聲，表示對對方的不屑。
“你又是……”柳大叔問林豫兮。
陳阿補搶先回答：“她是我的冤家死對頭，呆魚。”
林豫兮瞪他一眼，答道：“柳大叔好。我姓林，叫阿夏。”
“真乖。”柳大叔讚道，“阿蕙，快出來陪弟弟妹妹們玩！”
裡屋一陣響動，然後一個少女走了出來。她穿一件杏子紅色的薄衫，烏黑的長髮披在肩上，含羞帶怯地道了個萬福，用嬌嫩輕柔的聲音說：“楊先生。”
“誒，阿蕙。”楊不知也向她問好。
林豫兮驚奇地感覺到了氣氛的變化。楊不知和他們說話時，總是冷嘲熱諷，沒個正形。但在阿蕙面前，卻十分溫柔客氣。接著她發現，頑劣不堪的陳阿補在阿蕙面前竟乖得像只小綿羊，上躥下跳的阿亂在阿蕙面前竟穩重得像個大人，不禁更覺驚奇。
她覺得阿蕙沒有蘭姐姐、倩姐姐漂亮，但她好像春天的湖水，新綠的柳枝，讓人一見就聯想起種種美好的事物。她的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都是那麼溫柔，就像全世界的溫柔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天下最好最好的女孩子。”林豫兮突然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
蕙姐姐把他們四個小孩帶到裡屋，她屋裡簡樸陳舊，但打掃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有一種若有若無的淡淡香氣，讓人心曠神怡。
“蕙姐姐，你用的什麼香？”陳阿補痴痴地問。
“我哪有用香。”蕙姐姐低頭淺笑，“那都是你們有錢人家才用的。”
“可是你好香啊。”陳阿補說。
蕙姐姐羞紅了臉，低下頭。林豫兮只覺得她低頭的樣子好看極了，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
“哎，你們跑哪玩了，怎麼出了這麼多汗？”她說著，拿手帕輕柔地拭去陳阿補額頭的汗水。她手腕上戴著一條紅繩，上面墜著一個小銀墜，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劃出一條銀線，看得林豫兮也痴了。
擦完陳阿補，她把那條手帕疊好放在一旁，又換了一條手帕，把錢阿煩拉了過來。孩子們在她面前個個乖順安靜，就像睡著的小貓，都任她擺佈。
只聽屋外傳來柳大叔和楊不知的談話聲。楊不知說：“阿蕙真的要嫁？她還小呀。”
“不小了，十五歲還叫小？”柳大叔說，“那張公子是個實誠人，給了好多彩禮，要明媒正娶要她做老婆的，也沒有委屈了她。”
林豫兮注意到，蕙姐姐手腕的小銀墜停止了晃動。她抬頭一看，只見她臉上沒了笑容，顯得有些悽楚。
柳大叔又說：“等她嫁了，我們打算搬到鎮上去住。她弟弟們也大了，也應該上上學，總在這鄉下待著也不是個辦法。”
“你們缺錢，我可以給你們。”楊不知的聲音似乎有些惱怒，“聽我的，不要急著把阿蕙嫁人，至少先弄弄清楚那張四官為人如何吧？”
柳大叔嘿嘿一笑：“楊先生說笑了，你對我們已有大恩，哪能再用你的錢？那張四官，我們自然也瞭解過，年輕有為，人品端正，陳家岙的人都稱讚他呢。這門親事大家都說好，你就不用擔心啦，哈哈，哈哈。”
“蕙姐姐，你要嫁人了？”錢阿亂急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你怎麼就嫁人了呢？”
阿蕙低著頭，絞著手帕，一言不發。
“蕙姐姐，你是不是不想嫁？”陳阿補拉住她的手，“你要是不想，我幫你把那個人殺了！”
“不，沒有。”阿蕙抬起頭，勉強笑道，“不要緊，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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