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翠手忙腳亂地添了碗筷,又多做了幾個菜,歡歡喜喜地擺上飯桌。
“夫人別忙活了,”何無逸說,“隨便吃點就行。”
“那怎麼行?”陳翠笑道,“早知道你要來,上午就該多買些菜——哎呀敬初,你怎麼瘦了許多?”
“有嗎?”
“就是瘦了。”陳翠語氣肯定。遲疑了一下,她又問:“你在沫陽,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事?”
“沒有。”何無逸平靜地說,“只是沫陽柴米越來越貴,活得累。我想我左右不過是教學生,在沫陽和在蘩縣也沒啥區別。不如來蘩縣定居,還能經常蹭夫人家的飯吃。”
陳翠放下心來,喜道:“好,好,這再好不過了!”
何無逸微微一笑,說:“夫人,我這幾箱書能否先在你家放幾日?等我找好住處就搬走。”
“沒問題,這裡空著呢。”陳翠說,“你打算住在哪裡?”
“就這附近吧。我準備辦個學堂,收幾個學生。阿栩、阿夏也正好來一起讀書。”
林方之和林豫兮相視一眼,高興得跳了起來。
“真的嗎?何先生你說真的嗎?你要教我們讀書?”林方之激動地問。
“是啊。”何無逸鄭重地點頭,“如果夫人同意的話。”
“阿孃阿孃,”孩子們急切地撲進陳翠懷裡,“你同意的,對不?”
陳翠勉強笑了笑,把他們推開。
“怎麼好意思再麻煩你……”她對何無逸說。
“這怎麼叫麻煩?反正我也是要教學生的,阿栩、阿夏也正是要上學的年齡,不是恰好麼?”
“阿栩我是打算讓他讀書,本來託人跟張竹公講好了,讓他去附在他們張家家塾裡。”陳翠說,“可是阿夏,也要一起讀麼?”
“當然了。”何無逸毫不猶豫,“為什麼不?”
“敬初……”陳翠的眼神變得奇怪起來,“阿夏她,她是女孩子啊。”
她不禁懷疑何敬初是不是又喝多了酒,不然怎麼說出這樣莫名其妙的話來。她只知道大戶人家會請閨塾先生到家裡教自家小姐,但從來沒有聽說過女孩子進學堂上學的。學堂裡全是小廝,一個女孩混在其中,成什麼樣子?
林豫兮在一旁問道:“女孩子為什麼就不能去上學?”
陳翠不耐煩地回答:“你見哪個女孩子去學堂了?”
“你沒見,不一定就沒有。”林豫兮又搬出了那套她爛熟於心的理論,“就算真沒有,以後也可以有嘛!”
“給我閉嘴!”陳翠罵道,“大人說話,你敢瞎三話四?快吃飯!”
林豫兮萬萬沒想到母親一句話就破解了何先生教給她的這套無敵理論,只好灰溜溜地埋頭吃飯。
何無逸笑了,說道:“阿夏說得不錯。女孩子也該讀書明理,聖人也沒有說過只教男不教女的話。”
陳翠說:“教是自然要教的。只是男女有別,女孩子識得幾個字,能看看歷日賬目就行了,學那些詩文也用不著。她如今正該學針線,幫家裡做做事,要不將來長大嫁人,怎麼操持家務?”
何無逸說:“阿夏說她想要做大英雄,她長大了,也不見得就要操持家務啊。”
陳翠幾乎可以肯定,何敬初今天是在路上喝醉了。她冷笑道:“她想做什麼就讓她做什麼?她還想上房揭瓦呢!”
“我不想上房揭瓦。”林豫兮從飯碗裡抬起頭,“陳阿補才上房揭瓦。”
“你皮又癢了嗎!”陳翠用筷子頭敲了她腦袋一下。
“夫人別生氣,”何無逸急忙制止她,“以後再說,以後再說。”
他們吃完晚飯,濃霧也散去了。何無逸執意不肯久留,起身去了小荷街的客棧。
“阿孃……”林豫兮可憐巴巴地扯著母親的衣角,“我真的不可以跟何先生讀書嗎?”
看著女兒那酷似丈夫的褐色眼睛,陳翠心中一痛。
“你可以經常見到何先生的,他以後就住這了。”陳翠的語氣柔和下來,“你就在家陪阿孃,好嗎?”
林豫兮沉默了一會,點了點頭。
見她這麼乖,陳翠心中更是難受。但她也沒有辦法,自古男主外女主內,男子耕讀女子持家,這也不由她一個人說了算。阿夏啊,你最像爹爹,如果是個男孩子該多好。她長嘆一聲,伸手將女兒抱起來,帶她睡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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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無逸很快在離桐葉裡不遠的望海巷找了一處臨街的房子,裡外兩層,外廳寬闊敞亮,可以上課,裡面則用來自住。
這幾日,他每遇到陳翠,總不忘提提讓阿夏上學的事。陳翠這才知道他不是喝醉,而是認真的。面對他這一番不切實際的好意,她很是無奈,但也不想再跟他爭論——從丈夫身上她早已明白,他們這些讀書人講起大道理來總是一套套的。可是,他們也不想想,世界是按他們的道理來運轉的嗎?
她只得找各種理由來婉拒。
“她年齡還小。”
“快七歲了,也不小了。我五歲就開始讀書了。”
“她皮得很,還得關在家裡管教管教。”
“夫人放心,把她給我,我保證替你管教好。”
最後,陳翠只得說出了真心話:“她在家裡,一來我可以教她做做針線。二來她也能幫我帶帶孩子。”
這次,何無逸好像愣了一下。他說:“她自己還是個孩子呢!”
陳翠嘆道:“我們普通人誰不是這麼長大的?大的帶小的,姐姐帶弟妹。比不得大戶人家,一個孩子有一群人帶。大戶人家的小姐吟詩作文,那是閒情雅緻。普通女孩子不會女工,不會家務,將來靠什麼過日子?”
她說完這話,才覺得有些不妥。但可惜話已出口,何無逸似乎真的受到了震動,從此不再提這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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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豫兮並不知道大人們在為她的未來而爭執。她天性大度不計較,雖然覺得母親讓哥哥讀書而不讓自己讀,好像有些不公平,但很快也就忘在了腦後。
她依然在幹完活後跑出去和小夥伴們玩。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們真的開始稱她為“老大”了。林豫兮也不以為意,任他們隨便叫。
眼下她正站在井邊,轉著軲轆打水。錢家姐弟坐在井沿上眉飛色舞地說閒話。
現在她已經能分清姐弟倆,鼻樑高一點的是姐姐,眉毛粗一點的是弟弟。
只聽弟弟阿亂說:“老大,你知道嗎,昨天我在碼頭遇到了陳阿補,他讓我跟你說,他要和你單挑。”
“讓他來啊!”林豫兮把小木桶提到井邊地上放著,雙手叉腰,“看我不把他打得滿地找牙!”
“不用啦,自然有人教訓他。”阿亂得意地一笑,“後來我走到巷子口,遇到他爹,就跟他說陳阿補在碼頭上。結果聽說他爹一等他回去,就暴打了他一頓,哈哈哈。”
“為啥打他?”林豫兮問。
阿煩解釋道:“因為他哥就是水裡淹死的,他爹怕他也淹死,所以不許他去碼頭。結果越不讓他去,他越要去。十個僕人看著他,他也能溜出來。我娘說他實梗強頭倔腦,早晚要上法場的。”
“阿亂你幹得漂亮!”林豫兮連連點頭,“就該讓他爹多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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