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就跟主人說明來意就行了。”陳彥周說著,已走過去敲了敲門,“沒人應,我進去看看。”
林方之還沒來得及攔住他,他已經推門進去了。
這傢伙,長得人模狗樣了也還是個惹禍精。林方之無奈,只得跟他走了進去。
院門早已換了,不再是印象裡的木門。院子裡也重修過,改成了一個花園,種了各色花木。裡面寂靜無聲,倒似荒廢了一般。陳彥周喊了幾聲,並無人應答。
“不會是廢宅吧?”陳彥周喜道,“那正好買下來,你們以後又可以來住了!”
夠了啊,已經上升到買房子了嗎。林方之四下看看,說:“有人住,這些花草剛剛才修剪過。”
他發現靠西開了一道小門,與西邊的院子連起來了。大概這個院子被新主人作為後花園,所以不常有人來往。
再待下去恐怕就要成為賊了。但他明知如此,卻無法轉身離開。他們當年住過的屋子都還在,走到簷下,就好像又聽到了父親爽朗的笑聲,母親哄阿圓睡覺的搖籃曲,好像聽見阿夏跑來跑去的輕快腳步聲。這些回憶,引誘著他一步步向花叢深處走去。
頭頂忽然傳來一聲輕笑。他猛然抬起頭,才發現角落裡一座新建的閣樓上,有幾個窈窕的身影在紗簾後若隱若現。
原來這裡有人!他悚然而驚,立即拱手行禮:“冒昧打擾府上,請恕在下無禮。”
樓上的幾人又輕笑一陣。一個婉轉的聲音強壓著笑意,問道:“你是何人?為什麼來我家花園?”
陳彥周從身後跑來,好奇地張望一番,低聲說:“是一群小姑娘,怎麼躲在簾子裡?”
他從鄉下來,不懂京城的禮數。京城乃人文薈萃之都,即使小戶人家的女子也不隨意拋頭露面。林方之撞了撞他的胳膊,向樓上的人笑了笑,說道:“這裡是在下幼時舊居,故地重遊,一時興起,不圖冒犯了姑娘,實在抱歉。”
那聲音又問道:“抱歉就算了?我家小姐要問你的姓名籍貫,來日找你算賬呢!”
樓上的女孩們好像打鬧起來,嘰嘰喳喳笑個不停。林方之坦然道:“在下姓林,名方之,淳州蘩縣人。姑娘別生氣,我向姑娘賠不是了。”
“別跟她們廢話了。”陳彥周笑道,“撿塊石頭扔她們一下如何?”
“走吧。”林方之趕緊拉著他走了。
他們回到住處,只見陳家的僕人陳九正在門前焦急地張望。一見林方之,連忙拉住他說:“阿栩哥,有人找你呢。”
陳彥周奇道:“哇,這麼快就找你算賬來了?”
林方之心中也是一驚,心想難道自己剛才真的惹上了麻煩?卻聽陳九說:“學宮祭酒姚大人派人來接你,說想要見你一面呢。”
林方之的驚奇比剛才還甚——這位姚大人,名為姚樸,字常德。初入學宮的那天他們見了他一面,但這幾日也就是以文會友,與來自各地的少年學子交流切磋,並沒有再見過他。姚大人忽然找他幹什麼?
他轉頭一看,果然有兩個皂吏模樣的人等在一旁,一臉謙恭的笑。林方之頓時明白姚大人找他是好事,謝過陳九,整理了一下衣冠,便隨那二人去了。
他隨他們來到學宮,走進藏書樓。聽說姚大人公務之餘常駐在此。學宮的藏書樓極大,幾幢高樓透過廊橋連線,藏古今圖書約百萬卷。林方之猜想,僅是在那一排排書架中逛上一圈,或許也需要幾天時間。
要是錢蕭在這裡該多開心啊。他想。朝廷不許女孩子來這裡讀書,真是一個遺憾。
想到錢蕭,他忍不住微笑起來。
他們來到一座樓的頂層。那是一個寬敞的房間,視野開闊。秋風透窗吹過,翻動著桌上一本攤開的書。
只見一人背對他們負手而立,正在眺望遠方。皂吏止步門前,恭敬地喚道:“姚大人。”
姚樸轉身,微笑頷首。他是一個儒雅的中年人,眉目疏朗,鬚髯優美。作為學宮祭酒,這形象真是再合適不過。
“學生拜見姚大人。”林方之向他行禮。
“不必多禮。”姚樸請他在書桌對面坐了,讓那兩個皂吏離開,帶上了門。林方之接受著他目光的審視,感到心中一陣忐忑。
“林方之,字濟寰,蘩縣人。”姚樸說,“你的文章我看過了,寫得很好。好多年沒見過這樣有風骨的古文了。”
林方之一陣不安。他從不認為自己的文章寫得有多好——因為上面總有個錢蕭壓他一頭。這麼高的讚揚,他還是第一次聽到。
他急忙說:“姚大人過獎了,學生不敢當。”
“沒有過獎,我有一說一。”姚樸說,“誰教你做的文章?”
林方之答道:“學生的恩師姓何,尊號櫟山。”
姚樸點點頭:“何櫟山,原來如此。我讀過他的書,文風確實不錯,難怪能教出你這樣的好學生。那陳彥周也是你同門吧?稍遜於你,但也算少年英才了。”
林方之說:“彥周是學生同門。多謝大人謬讚了。”
姚樸淡淡一笑,隨即話鋒一轉:“不過,竊以為何櫟山的某些想法還是太偏激了些。濟寰,我這麼說你可不要覺得受冒犯。”
“不敢。”林方之其實並沒有讀過何先生的書,他記得他好像送了自己一本,但他功課繁重,還沒來得及看。
姚樸又問:“你準備入仕麼?”
林方之答道:“學生才疏學淺,不敢有此奢求。”
“哈哈,考試對你而言並不難。怎麼,還沒有這種打算?”
林方之繼續推脫:“學生實無其才。只求在家鄉奉養慈親……”
“我知道了。”姚樸說,“我也是淳州人,不過是桃丘人氏。淳州確實是好地方啊,不似京城風塵飛揚。”
他說著,好像有些慨嘆:“人各有志,你願在家鄉盡孝,也是個好的選擇。不過,在下現有一事相煩。犬子姚應時,與你年齡相仿,也在學宮混日子。這廝天資愚鈍,不學無術,還望濟寰與他做個朋友,凡事多提點著他些。”
林方之起身拱手:“學生駑鈍之質,豈敢與騏驥並驅。蒙大人不棄抬舉,定當多向姚兄請教。”
姚樸滿意地笑笑,讓他回去了。林方之走在回去的路上,依然有些恍惚——怎麼祭酒大人忽然如此重視他?他相信這絕不是因為自己文章寫得好,總覺得有點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