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溶不敢再說什麼,低頭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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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很快就各奔東西。錢肅獨自一人坐船去沫陽找姐姐。到了沫陽城,尋了半日,才在一條陋巷裡找到了“照水堂”的牌匾。
照水堂是一家小有名氣的書坊。錢肅原以為它的門面一定很大,沒想到卻寒酸若此。他覺得錢蕭真是太可憐了,所有人都去見識了一番榮華富貴,只有她在這個連老家都不如的破地方校書。腦海裡浮現出錢蕭在昏暗的房間裡,點著蠟燭,埋首故紙堆的慘狀,錢肅暗自唏噓。
他敲了門,一個老頭開啟門,瞥他一眼:“你找誰?”
“請問,錢蕭在這裡嗎?”
“你是?”那老頭渾濁的眼中寫滿警惕。
“我是她弟,親弟。”錢肅把臉往老頭眼前蹭,“你看看,像不像,是不是一模一樣?”
“滾滾滾。”老頭厭惡地避開他,向院子裡喊道,“玄朗,有人找你來了!”
玄朗是錢蕭的字。看來她混得不錯啊,老人家都對她以字相稱了。錢肅見姐姐從屋裡走出來,看見自己,微微一怔,隨即鄙夷道:“我就知道你考不上。”
“喂,別這樣啊!我跑這麼遠來找你,你就跟我說這個?”
“那還說什麼?弟弟我想死你了,我們阿亂又長高了——你覺得這是你姐的作風嗎?”
錢肅撓著頭嘿嘿傻笑,跟姐姐說笑著走進屋內。兩人坐定,錢蕭問他:“你怎麼不回家陪阿孃?她一個人在家,我總有些不放心。”
“阿孃有什麼好不放心的?你才讓我不放心啊。”錢肅說,“你知道了吧,桑陵的事?”
“什麼事?”錢蕭一臉茫然。
錢肅有些驚訝。他姐姐一向最關心時事,每次何先生從沫陽抄來邸報或什麼新的政論,錢蕭總是急著想看。沫陽文人多,是天下訊息傳得最快的地方,她怎會連這麼大的事都不知道?
錢肅跟她把事情講了一遍,見她的眉頭越皺越緊。
“朝廷也太過分了!”她猛然一拍桌子,“九年之中,我們淳州的稅賦已加了三次,商稅節節攀高,還嫌不夠嗎!那些宦官稅使幹得了什麼好事,作威作福,為所欲為……”
“姐,別激動別激動。”錢肅連忙勸她,“我就是怕你聽了這事,頭腦一熱,到處亂說。何先生不是說了嗎,現在淳州到處都有玄狼白虎,還是謹慎些為好。”
錢蕭冷笑道:“你以為我會怕?”
糟了,越勸反而越適得其反了!錢肅正要再說,卻見剛才開門的老人走進屋裡,從桌上拿起茶壺倒水。
“對了,還沒介紹呢。”錢蕭說,“這是袁墨齋先生,阿亂,你猜他寫過什麼書?”
“小猢猻,又來了!”袁墨齋急得差點把水杯弄翻,“跟你說了那不是我——”
“他就是《海上英雄傳》的作者啊!”
“哇!”錢肅一陣驚歎。他們小時候都看過那本書,為之如痴如醉,現在忽然發現了作者,簡直恨不得衝過去抱他一抱。
“墨齋先生,原來這書是你寫的!我們小時候最愛看的就是——”
“不是我寫的。”袁墨齋冷冷地打斷了他。他的表情很嚴肅,不像是在開玩笑了。
錢蕭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這書的雕版已經全部燒掉了。”袁墨齋說,“從此以後,世上再無此書,你們也再不要提起。老夫不可能寫過一本不存在的書,你們說是不是?”
“這,這是為什麼……”錢蕭問道。
“哪個掉腦袋的敢在書裡宣揚海賊?還管海賊叫英雄?反正我是不敢!”袁墨齋有些激動,“你們若不想害我,就別再提那荒唐之作了!”
錢肅本想嘲笑他小題大做,但看見他的手微微顫抖著,竟忽然感到一絲疑惑——這老人是真的在害怕,他在害怕什麼?
他看向姐姐,發現她也疑惑不解。他想老人家大概是喝多了酒,或者有什麼心病,所以不太正常。老人很多都是如此,說話神神叨叨,讓人聽不明白。
好在袁墨齋喝了點水,就鎮靜了下來。他看向錢蕭,說:“說起來,交稿的日子又提前了。”
“什麼?”錢蕭大驚。
“提前到下個月底。”
“不是吧?我這個月沒日沒夜地弄,都才做了四分之一。你們那破詩選,錯漏那麼多——怎麼可能來得及?”
錢肅明白了,姐姐之所以兩耳不聞窗外事,是因為一直在趕工啊。
“你弟弟不是來了嗎?”袁墨齋說,“讓他陪你一起做啊。”
錢肅剛要拒絕,錢蕭已幫他一口應下。他頓時欲哭無淚。
不是吧?本來只是想來兜一圈,居然這就被抓了壯丁?早知如此,還不如回老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