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正在一起竊笑，忽聽陳彥周說道：“誒，海里那艘船，怎麼這麼像我家的‘好運’？”
少年們停下笑鬧，一齊看向海里。
大大小小的船中間，果然停著一艘不起眼的老破船。林豫兮對船最是熟悉，看了一眼，就驚道：“還真是！”
“不好。”陳彥周臉色一變，加快腳步，向前走去。
不祥的陰雲瞬間遮蔽了他們心中才出現的一點陽光。陳家的船為什麼突然來了？如果是要送什麼信，為何來的是這艘最老最破的船？林豫兮頓時想到，他們又天真了——楊以海不是楊先生，不會閒得沒事找他們敘舊談心。蘩縣一定發生大事了。
她趕緊跟上了陳彥周。
一走進議事堂，他們就看見陳九坐在一旁，滿臉淚痕。楊以海則背對著他們，仰頭看著那幅巨大的海圖，像陷入了深思之中。
“少爺！”陳彥週一腳剛邁進門檻，陳九就撲過來跪下，“老爺、夫人他們……”
林豫兮的心就像沉到了海底。
“他們怎麼了！”陳彥周叫道。陳九哽咽著，一時卻無法再說下去。
楊以海回過頭來，看向陳彥周，平淡地說：“阿補，陳公和夫人都過世了。”
陳彥周如同變成了一座雕像，靜止在了那裡，一動不動。
林豫兮很想去抱住他，但她不能。不是因為忌諱什麼，而是此時他的身邊好像有一層無形的阻隔，讓她無法靠近。她只能站在這無形的阻隔之外，看著他漸漸開始發抖，抬頭茫然地看向四周，眼神一片空白。
廳堂中無人敢動。林豫兮忽然感到，這裡只有一個人可以打破那層阻隔，走到陳彥周身旁，給他一個安慰的擁抱。可是那個人只是站在地圖之下默默地看著他們，臉上看不出悲喜。
她有些憤怒了。他怎能這樣？他明知自己可以扮演父親的角色，給他們一點支援與依靠。他明明可以讓陳彥周靠在他的肩上痛哭一場。可是，為什麼他還是如此冷漠？
他難道忘了阿補是他的第一個學生，忘了他們是一起躺在海邊曬太陽的好夥伴，忘了這是他一手帶大的孩子？
難道因為何先生死了，他就不再關愛他們了嗎？
“少爺，老爺有、有信給你……”陳九終於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
他將一封信遞給陳彥周。陳彥周顫抖著拆開，看到了父親熟悉的字跡。
“阿補吾兒：家事國事皆不可為。永居海上，勿還中土。父字。”
陳彥周淚如雨下。他啜泣著，死死盯著那兩行簡短的字，像是要把紙看穿。
“九哥……”張鶴年囁嚅著問，“我爹呢？”
“他還好。”陳九冷笑一聲，“但就是他害死了老爺！”
楊以海厲聲道：“別胡說！”
“都是他叫老爺燒船，”陳九哭著說，“老爺臨死前，就一直在唸叨他的話，說張兄說得對，法是朝廷定的，我們又能怎樣……燒船那夜他念叨了一整夜，然後，然後他就……要不是聽張老爺說了這些，他也不會想不開的！”
陳彥周止住了哭，緊緊抓著陳九的手臂：“不，我知道我爹為何而死。不怪張叔，他不過是說了句實話。”
“知道就好。”楊以海點點頭，又看向了林豫兮——那目光讓她產生了不祥的預感。
“還有一件事要與你們講。”他說，“林方之娶了尚法司提督太監劉全忠的義女。”
“什、什麼？！”林豫兮懷疑自己聽錯了。
“我猜他是為了你們。”楊以海的目光帶上了一絲嘲弄，“這是好事。我的朋友正在設法幫你們銷案，但你們犯的大案沒那麼容易了結。如果還有劉全忠幫忙，那就更安全了。你們派個人去跟林方之見一面，讓他想想辦法，讓你們早日回陸上吧。”
林豫兮看向錢蕭，只見她面如死灰，就像失了魂一般。
“我不回去。”陳彥周嘶啞的聲音忽然響起，“我爹讓我不要再回梁國。他，他就是要讓我斷了念想……”
“我也不回去。”林豫兮立即說。
“其他人呢？”楊以海問。
除了還在發呆的錢蕭，所有人都堅決地搖了搖頭。
“你們就這麼喜歡在這做苦力？”
陳彥周站了起來，直視著他，眼裡似有火焰在燃燒。
“我要留在海上。我寧可在海里淹死，也不要回陸上任人宰割！”
“好。”楊以海微微頷首，“那以後給你們找個島子住著。”
“不，我要做海賊。”陳彥周說，“跟你一樣。”
“就因為想報仇？”楊以海的聲音依然冷冷的。
陳彥周顫抖著，說不出話了。林豫兮終於忍不住，走到他身邊，大聲說：“因為我們喜歡風浪。”
楊以海深深地看她一眼，許久，說道：“好啊，那就讓你們入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