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旁的夜繁花微微張開花瓣。陳彥周跟在楊不知身後,走在喧鬧的小荷街上。
今天林家兄妹沒來,來上課的人更少了。陳彥周很失望,楊不知似乎也沒什麼興致上課,帶幾個孩子去海邊轉了一圈,早早就回來了。
“我說,你能不能別跟著我了。”男人不耐煩地回頭,“趕緊回家去吧,我要去菜場了。”
“菜場?”陳彥周不解,“去菜場幹什麼?”
“當然是買菜做飯了,難不成還去唱歌跳舞?”
“誒,你還要自己做飯?為什麼不讓僕人做呀?”
“小少爺,你看你這說的是人話嗎,你以為所有人家裡都有僕人?”楊不知苦笑,“真是夠了,白天要伺候你這小少爺,晚上還要伺候大少爺,我他媽自己就是僕人啊。”
“誰是大少爺?”
“自然是桑陵何氏的大少爺了,整個青萍浦還有比他更稱得上大少爺的嗎。”
陳彥周想了想,明白了他在說誰。他不禁有些憤憤不平:“為什麼你和他住在一起,是你做飯不是他做飯?”
楊不知嘆道:“他哪裡會做飯啊?連煮個蝦他都懶得動手。如果我也不做,就只能天天跟他吃街上的餅了,我可受不了。”
言談間,兩人已拐進了菜場。活蹦亂跳的魚蝦,帶著水滴的蔬菜,這一切在陳彥周看來都無比新奇。
“大少爺喜歡吃魚,不喜歡吃肉。”揹著幾把木刀的男人念念叨叨地徘徊在魚攤之間,“唉,這都是什麼魚,看上去跟本朝水師一樣,告別大海很久啦。”
陳彥周踮著腳看了看,說:“不是很新鮮嗎?”
“你懂啥。”楊不知冷笑一聲,拉他走了。
他繞了一圈,挑三揀四,終於買完東西。走出菜場,迎面走來陳家的夥計劉大叔,楊不知和他打招呼,陳彥周卻連忙藏在了一個大竹筐之後。
等劉大叔走遠,他才又跑出來。楊不知無奈道:“你要跟我到什麼時候?”
“我不想回家。”
“你繞來繞去,其實就是有話要說吧。”楊不知笑了,“你想問我林豫兮今天為啥沒來,是不是?”
陳彥周像被踩到了尾巴的小貓一樣跳了起來:“才不是!”
“得了吧,你那點小心思還能瞞過我?你今天是不是鬱悶了一天了,嗯?”
“沒有!”陳彥周漲紅了臉,“她來不來關我什麼事——她不來才最好了。”
“哦,那我就放心了。”楊不知點點頭,“她昨天晚上跟我說,以後再也不來了。我還怕你聽了傷心,就沒告訴你。”
“什麼?——你,你說真的?”
看著他急切而失望的模樣,楊不知啞然失笑。
“算了,不逗你了。”
陳彥周鬆了一口氣,繼而惱怒起來:“你為什麼總是騙人?”
不上課的時候,他敢於這樣跟楊先生說話,這也是他喜歡楊先生的原因。大人們往往都一本正經,這也不能說,那也不能說。只有楊先生不把他當小孩看,什麼話都樂意跟他講講。練刀時,他們是師徒;而平時,他們更像一對好朋友——這也是他唯一的朋友了。
“誰讓你這麼好騙。”楊不知拎著菜籃向前走去,“說實話,我也不清楚她為什麼不來了。我還想問你呢。”
“我哪知道?”陳彥周說,“興許是我昨天打敗了她,她不高興了?”
“那倒不至於,我看她很好勝,必定想找你報仇雪恥的。”
“那她是不是覺得太累了?”
“也不會,這小姑娘是個能吃苦的,和你一樣。”
“我不覺得苦啊,只要不讓我讀書,幹什麼都成。”
“哈?我還以為你是因為喜歡學武才這麼勤奮的,原來只是因為不想讀書?”
“……也不是啦,我也喜歡學武。最好能讓我天天和呆魚對打。”
“你交朋友的方式真特別啊。”楊不知感嘆道,“你分明想跟她一起玩,卻硬要拉她打架,這不是腦子有問題嗎?就拿昨天來說,你幹嘛非要招惹她哥哥?按正常人的想法,應該趕緊和她哥哥搞好關係才對啊。”
“我,我才不想和她玩!”
“看,你又倔起來了吧。臭小子,你這樣是沒前途的,再這麼下去,將來只能孤獨一生啦。”
他們已走到何無逸的家門前。楊不知摸出鑰匙,開啟門鎖,陳彥周也跟了進去。
他對楊不知說的話很不服氣,想爭辯一番,但可惜想不出從何辯起,只能坐在椅子上生悶氣。楊不知也沒管他,自己去廚下忙活了。他正百無聊賴,忽在桌上發現了一摞整整齊齊的畫冊,拿起一本翻開,不禁大喜:“哇,小人書!”
看了幾頁,他又困惑了起來:“誒,這些小人怎的都不穿衣服?”
“給我放下!”楊不知把蝦往水缸裡一倒,衝過來將這“小人書”一把奪走,繼而喜道:“他已經回來了?”
他把那一大堆冊子抱進了裡屋,回來的時候哼著歌兒,好不歡快,喜滋滋地到灶前切菜去了。
陳彥周見他做僕人還做得如此開心,不禁深深為他感到悲哀。他學著大人的樣子長嘆一聲,楊不知聽到,卻會錯了意,說:“你既這麼不高興,何不自己到林家去問問情況,賴在我這兒算什麼事?”
“我才不去。”陳彥周不屑地別過頭。
“唉,就沒人教過你怎麼跟人做朋友嗎?你要想跟她做朋友,就要請她吃好吃的,帶她玩好玩的,而不是天天找人家打架,你懂不懂?”
“我才不要懂。”陳彥周繼續表示不屑。此時,一股蘿蔔絲的清香飄來,他只覺得有些餓了,便走到灶前看楊不知切蘿蔔。只見他切得極快極細,那蘿蔔絲晶瑩透亮,和海蜇絲拌在一起,一看就讓人口水直流。
“楊先生,你切得比我家廚子好多了。”陳彥周由衷讚歎,“不如你去我家當廚子吧。”
“做夢,你以為人人都吃得到我做的菜?”楊不知得意道,“上能砍人,下能切菜,砍人如切菜,切菜如砍人,這樣的廚子普天下還找得出第二個?”
他夾了一筷子,餵給垂涎欲滴的陳彥周。陳彥周剛伸長脖子吃到嘴裡,就聽得門口傳來了腳步聲。
他轉過頭,看見何無逸站在那裡,帶著微笑看著他們。
“好了,你可以走了。”楊不知立即收回筷子,推了他一把。
“哼,走就走。”陳彥周見他這麼不講義氣,怒氣衝衝地走了。走之前,不忘偷偷把手心裡一直藏著的“小禮物”留在了灶上的一隻碗裡。
他像一陣風似地從何無逸身旁跑過。何無逸笑著搖搖頭,走到楊不知身邊。
“看到你給我買的東西了,不止二十冊吧?”楊不知說。
“是啊,反正我也沒買別的書,索性多買點。”
“怎麼不買別的書了?”
“該燒的都燒了,還有什麼可買。”
楊不知見他心事重重,便將陳彥周看了那“小人書”的事講了一遍。何無逸果然被逗笑,笑完又感嘆道:“這孩子,好像還是對我有意見。”
“他對誰都有意見。”楊不知說,“那天他爹聽了張竹公說你好話,又想把他送到你這讀書,所以他見了你就跑。”
“他爹也跟我說過了。”何無逸點頭,“我跟他爹說先不要強迫他,這孩子是個有傲骨的,越是強他,他越不肯了。”
“是啊,還是得使出我的欲擒故縱之計……”楊不知說著,忽聽何無逸倒吸了一口涼氣。
“喂,老楊,我們的菜譜什麼時候又更新了?”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楊不知看見一隻碗裡有兩條食指粗細的菜青蟲正在蠕動,不禁頭皮一麻。
“這小棺材!”他怒道,“竟敢在我眼皮子下搗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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