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望南問:“是因為怕引起朝廷的注意麼?”
“是。”林豫兮說,“上次你就說,我們會離開蜉蝣島。果然又被你說中了。望南,你真是料事如神啊。”
“這沒什麼,只是瞎蒙的而已。”韓望南謙遜道,“那你們現在主要從哪裡進貨進糧?”
“還是從梁國,冒著海禁令賺錢唄。赤蛇灣也有用,那個島是風水寶地,雖然靠北,但是地下有溫泉,土壤肥沃,物產很豐富的。”
“不錯,有記載說那島上有火山,看來是真的。”韓望南說。
“什麼是火山?”林豫兮沒聽說過。
“就是能噴火的山。”
“啊?還有這種山啊。那赤蛇灣不會噴火吧?”
“應該不會吧,上面都那麼多樹林了,可見很多年沒有火了。”韓望南打住了這個話題,又說,“那你們現在正好養精蓄銳,造船練兵,兩三年後,必定用得著。”
“你是說,兩三年後我們要打仗?和誰啊?”
“當然是跟貴國朝廷了!你以為你們留在蜉蝣島的三千人很少麼?據我所知,你們梁國可是連十人以上集社都要嚴查的,能容忍三千個不受控制的人聚在一起?”韓望南面露嘲諷之色,“也就是現在忙著在北邊打仗,顧不上你們。過兩年緩過勁來,又缺錢用,自然先拿你們開刀。”
林豫兮說:“楊先生跟我們說,儘量不要打仗。”
“你若是隻待在赤蛇灣,當然可以不打仗。但若想去梁國做生意,就免不了要打仗。楊宗主的意思是不希望你們再去梁國做海賊吧?但關鍵在於,你怎麼想?”
林豫兮沉默一會,笑了。
韓望南笑道:“我一看你,就不像個聽話的。”
林豫兮說:“你也是啊,不然怎麼會坐大牢?”
韓望南大笑,說:“難怪咱們能做朋友。那你能不能跟我講講,你到底想做什麼?”
林豫兮說:“我從小就想做冥海第一大船東,現在更想了。我要有錢、有船、有槍炮,越多越好。梁國物產人口這麼多,又是我老家,我怎能放棄這裡的生意,只待在北方孤島上?”
“可你並不像很喜歡錢的人啊,為什麼要有那麼多錢和船?”
她直視著他,感到他的目光又銳利了起來,露出了金屬的涼意。
換了旁人,可能不會喜歡被這樣盯著,但她無所謂。她平靜地說:“如果有錢有船有槍炮,我就能保護一些我在意的人。比如我的恩師、我的朋友,還有那貴國那些異端,我可以在海上給他們一個容身之所。”
韓望南說:“是的,你現在已經可以救我了。”
林豫兮望著他金色的眸子,誠懇道:“望南,這次跟我到海上去吧。你在雪國能幹什麼?這裡容不下你。”
韓望南久久沒有說話。
林豫兮又說:“他們怎會到你那裡去搜禁書?是有人告了你吧?”
“是。”韓望南終於開口,“我屢次向海軍寫信提建議,言辭犀利了些,可能惹惱了某些人。”
林豫兮點點頭:“我懂。在我們梁國一樣的。所以趕緊走吧,否則躲得過一次,還會有第二次。來我這裡,我們一起幹大事。”
韓望南笑道:“幹大事?就是要收容我這樣的怪物麼?”
林豫兮沒有否認,她的眼神愈發明亮,燃燒著希冀。
韓望南微微一嘆:“唉,從來我只見過立志保護良民的人,還沒見過以保護怪物為目標的人。”
林豫兮一愣,懷疑他在嘲笑自己。
卻見韓望南深深地看她一眼,神色肅然起來:“你說得對,作為怪物,人世容不下我。那我還是跟著海怪走吧,去怪物的老巢待著。”
她大喜:“太好了!”
他站起來,恭敬地向她鞠了一躬,“希望不要讓你失望啊,老大。”
他改了對她的稱呼。林豫兮笑道:“我相信你,望南。”
“好,那我先告退了。”韓望南說。
“要不你留下吧。”林豫兮說。
韓望南露出了疑惑的神色。林豫兮心知他誤會了,有些尷尬,連忙說:“恕我無禮。只是男爵這個人不好糊弄……”
韓望南明白了,說完了她沒說出的話:“是。雖然他一向瞧不起我,但如果讓他知道你並不是要把我當玩物,估計就不肯輕易放我走了。”
林豫兮怕他覺得受到了侮辱,連忙換了個說法:“外面下大雪,你現在也不好走。你看這房子也挺大,樓上樓下兩層,你就在樓下住一晚吧。”
“雖則是兩層樓,但也算獨處一屋。”韓望南說,“陳二哥不會誤會麼?”
原來他也早看出來她和陳彥周的關係了,不過想來也是,這應該很明顯吧。她尷尬地笑:“沒事的,我們在船上,還不是經常男男女女睡一個艙。你要實在覺得不好,我把錢大叫過來?”
“還是算了。”韓望南笑笑,“我還是出去吧,放心,我有地方去。借你的斗篷一用可以麼?”
見他堅持要走,她也就不便挽留了,只得說:“好的。”
他向她行了個禮,裹緊了她的斗篷,開門離去。
林豫兮很是睏倦,不一會兒就睡著了。第二天清晨醒來,見天才矇矇亮,小玻璃窗上都蒙著一層白霧。
她下床走到窗前,童心大發,用手指在窗上隨意塗抹,畫了只小狼,卻畫得四不像。正在傻樂,卻忽然透過抹出的痕跡,看見樓下坐著個人。
那人身上落滿白雪,坐在迷濛的晨曦之中,像一座雕像。仔細一看,他披著的正是她的那件斗篷——她明白了,韓望南其實並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而是在門口坐了一夜。雪國的冬夜極冷,滴水成冰,不知他有沒有凍僵?這一夜,他在想些什麼?
她立即準備下樓叫他進屋取暖。走到樓梯上,卻忽然想起了莊老的話。對有些男人而言,被人同情還不如被人殺死。於是她停住腳步,想了一想,又回到窗前。
她悄悄地窺視著韓望南。天漸漸大亮,他起身抖了抖斗篷上的雪,伸了個懶腰。不一會兒,有雪國女僕走過來,看到他,和他說起了話。
她聽不懂他們的話,但見韓望南指著窗戶,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那女子心領神會,朝他笑笑,走開了。
她明白,他算是完成任務了。現在他既可以向男爵交差,又保持了對她的尊敬。
這人真不賴。她想到自己聽了莊老的話,曾真的考慮過如果他不效命就殺掉他,不禁覺得有點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