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豫兮大驚失色。
“哈哈,他這輩子已經夠慘了,你還想讓他被你們這群小廝憐憫麼?他一個大男人,一世梟雄,本來早該體面地死,都是為了你們才狼狽地撐到現在。最近實在撐不下去,才不得不求助於我。被老頭子同情,也已是極限了,再淪落到被小孩子同情的地步,還不如殺了他呢。”老人意味深長地感嘆,“你啊,還是太年輕,有些事情畢竟還不懂。給他留點面子吧,就裝作不知道。”
林豫兮抽泣著,哭了許久,才問道:“那我們現在能做點什麼?”
“乖乖聽他的話就好。你們走的這半年,他已經做了很多事。你放心,他是個很負責任的人,不會突然就拋下你們一走了之。他會把自己的後事料理好的。”
老人手裡的菸斗漸漸熄滅了。海的聲音像夢囈,帶來一陣陣幽寒。
“阿夏,”莊老忽然喚她的小名,“我們都不能一直陪在你身邊。他快死了,我也老了,你的身邊需要聰明的年輕人。那個雪國小子是個人才,以後讓他指點你,聽到了沒?”
她抹抹眼淚,艱難地點點頭。
“越來越冷了。回去吧。”老人站起來,緩慢地向著陰影叢生的島內走去。
走進堡壘,他拒絕了林豫兮的攙扶,讓她回去睡覺。看著她的身影遠去了,他才嘆息一聲,走上冰涼的石階。
門縫裡透出一絲光線。老人輕輕敲門,裡面傳來楊以海的聲音:“進來。”
他推門而入,見男人站在桌前,聚精會神地看著桌上的海圖。
旁邊放著一碗藥,還剩一半,已經涼了。莊老有些憎惡地移開目光,不想看那黑色的藥水。他深知那是一種毒藥,能讓人短暫地逃離痛苦,保持清醒。但實際並沒有任何療效,喝多了會越來越依賴,只是在透支病人的生命而已。
“你又跑海邊去了?”楊以海看看他濡溼的白髮,“老傢伙,遲早一腳踏空,掉海里淹死。”
“一天不咒我你就不開心啊,反正我不會比你先死的。”老人自己在椅子上坐下,“怎麼?你不是都安排好了嗎,還看什麼?”
“我怕我死了後他們不聽我的話了啊。”楊以海無奈地笑笑,“他們一向不聽話,何老五死前也以為自己安排得很妥當了,結果呢?”
“哎,操心也沒用。”老人嘆道,“你想想,你十六七歲的時候,會聽我的話嗎?”
“不會。”
“那不就得了!你又怎麼能指望他們聽你的話呢?”
“真有道理。”楊以海把手上的筆一扔,端起藥碗一飲而盡,“我去睡覺算了。”
走到床邊,他忽然又想起一事:“喂,老頭,你找個機會,跟阿夏講講,讓她悠著點,別跟陳阿補搞出孩子來……”
“有病吧!你怎麼不去說!這種話是我老人家好說的?”
“我怎麼開口?”楊以海甚是為難,“阿補的爹孃肯定是沒有教過他這些東西的。也不知阿夏她娘有沒有教過她……”
“你真是操碎了心啊。”莊公大笑,“行了,你以為都像你小時候一樣?我看阿補是個規矩孩子,發乎情止乎禮,比你強得多!”
楊以海沒有反駁,只是笑。莊公瞥他一眼:“你怎麼突然想起這件事了?”
“那天阿夏回來的時候,我看她頭上戴著阿補的簪子呢。”
“這你也能發現?你的心思也忒細了點吧,比女人還厲害啊!”莊公嘆道。
“還不是當年天天揣摩師姐的心思,練出的眼力。哎,這次這些小鬼一起出去了那麼久,也不知道有沒有……”
“行了,別老盯著他們了。你這麼有眼力,有沒有看出秦笑非最近很有意見吶?”
楊以海收起笑容,頓時顯得嚴肅起來。
“當然看見了。老秦這人不行啊,這麼大把年紀了,一點心事都藏不住。”他冷笑道,“他心胸如此偏狹,只怕我死後不能安分。也別怪我不留情面了。”
“他已經害怕了,不敢離開蜉蝣島,就怕你抄他的家。”莊公以杖拄地,“你準備得也差不多了吧,怎麼還不動手啊?”
“再等等。”楊以海說,“我自有安排。”
“哼,狠毒。”莊公直視著他,“你想逼他自己反叛吧?你可以啊,別忘了當時是誰去沫陽把你接回來,又是誰給你帶來第一批船和武器……”
“沒錯,他對我有恩。我本來還想幫他一把,為他多說點好話,讓大家選他做老大。但現在看來,他太貪權,我死後,如果他能憑本事選上還好,選不上的話,指不定要幹出什麼來。現在他把小鬼們也當成敵人了,真糊塗。”楊以海說,“沒辦法,要為大多數人負責,就沒法對他講義氣了。”
“好吧,這是你的事,你說了算……那你覺得誰最有可能做老大?”
“應該是金言吧。”楊以海說,“他生意做得不錯,人緣比老秦好太多,資歷也夠老,大家應該會選他……唉,希望他能善待孩子們吧。”
“你放心。”莊老站起來,“說不定再過幾年,金言就得求孩子們善待他咯。”
“那還早著。”楊以海笑笑,“明天叫阿夏來見我。對了,你沒多嘴多舌告訴她我的病情吧?”
“沒。”
“那就好。過段時間,我自然會告訴他們。千萬別讓他們跑到我面前哭哭啼啼,看了心煩。”
莊老笑了一聲,轉身走出屋子。
“以為一個人承擔一切就很英雄麼。”他搖搖頭,“都是可笑的男人,難怪都活不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