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邊滿是黑色礫石,遠方佇立著幾根嶙峋的石柱,這是赤蛇灣獨有的奇觀。
錢蕭站在海邊,看大浪衝擊石柱,在黑礫灘上鋪開層層白沫。林豫兮遠遠地望了她一會,踩著碎石走了過去。
聽見聲音,錢蕭回過頭來,說:“老大。”
“你一個人在這想什麼呢?”林豫兮附身撿起一塊扁平的碎石,向海裡打了個水漂。看著那石頭在水裡跳躍了三下,輕快地跑遠,她微笑起來。
錢蕭也笑了下,說:“我在想,我可能不適合待在這裡。”
林豫兮皺眉:“為什麼這樣說?”
“阿夏,其實我雖當眾反對你,但我知道你做的也沒錯,就像楊先生殺秦笑非,都是正確的選擇。只可惜,我做不了這些正確的選擇,也無法說違心的話來表示支援。所以,或許我是時候離開了吧。”
雖然早知道她可能會這樣,但聽她親口講來,林豫兮心裡還是一痛。
她斂起傷感,說:“不,我做的也不是正確的選擇。”
錢蕭的眼中露出一絲驚訝。
“這只是無奈的選擇而已。”林豫兮嘆息一聲,“古人說,豐年時人們會慷慨地拿出酒菜招待陌生來客,荒年時卻連親弟弟的食物都要搶奪。餓到極致,連人肉都吃。有人據此而相信人性本惡,其善者偽。不過我不關心人本來是善是惡,我只想,如果我是君王,我就要讓天下永遠豐足,讓饑饉不再發生,讓人們可以輕鬆選擇做一個熱情好客的好人,而不必選擇做吃人的野獸。可我不是君王,而如今的天下只有兩條路可走:或堅守道義而死,或不擇手段而活。這兩個其實都是錯誤答案,你說是不是?”
“其實還有一條路。”錢蕭說,“像阿公那樣逃離這倒黴的人世,泛海不知所往。”
“可你會選這條路嗎?”林豫兮反問。
錢蕭沉默了。
“我們都有自己的選擇,那就按自己所想的方向走下去吧。我的想法是,雖然現在我還只能作出無奈的選擇,但我希望我將來能有足夠實力,讓大家不必只在兩個錯誤答案中選來選去。”
“原來你也是這樣想的。”錢蕭感嘆道,“在這一點上,我與你相同。”
“我說過嘛,殊途而同歸。”林豫兮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一直想改變一些東西,那你就去改變吧。我覺得,你一定能。”
她眼神誠摯而堅定,任何人看到她這樣的眼神,都會相信自己,燃起希望。錢蕭自小熟悉她這種眼神,她感激地點點頭,說:“老大,你懂我。”
兩個少女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第二天一起吃飯時,錢蕭告訴眾人,她準備回沫陽去。錢肅坐在她旁邊,悶悶不樂,顯然還想留在海上快活,只是拗不過老姐。
大家都愣了一下。顧紉秋隨即說:“錢蕭,你在這不是好好的嗎?回去幹什麼?”
是啊,他們已經習慣了海上的生活,過去在青萍浦的歲月,反倒如一場夢一樣不真實。雖然知道可以回家了,但沒人想回去。連沈溶都沒說要走,大家都不理解錢蕭為何會忽生此念。
“阿煩,阿良哥說的是啊。”鄭瑞藻突然插話,“咱們在這喝喝酒,聊聊天,撈點魚蝦煮著吃,不是很快活嗎?也不必擔心你娘,我們的兄姊都會照顧她的。”
錢蕭說:“我也捨不得大家,但是,我有我想做的事。”
鄭瑞藻問:“啥事?”
“我要先回去找找何先生的遺稿。”
大家都沒話可說了,要做這事,確實只有錢蕭最適合。但她弟弟錢肅仍有些不甘心,半開玩笑似地說:“我們就這樣走了,不算私逃吧?一條船上的人,不要同舟共濟了?”
錢蕭怒道:“小猢猻,就想賴在這喝酒賭錢,你不是喜歡寫話本麼,也不想寫了?”
“我不是……哎,我就是還想為老大效勞嘛。”
聽錢肅提到林豫兮,大家的目光都落到她身上。她微笑道:“算我派你們去沫陽,成麼?”
錢肅撓撓頭:“啊?派我們去?”
“嗯,以後你們就是我們在沫陽的碼頭,有用得著你的時候,我自會來找你。”林豫兮煞有介事地說,“我們仍是一條船上的人,只不過各司其職。海上同盟會裡有水手,有商販,有翻譯,有偷兒,有強盜,怎麼就不能有個寫話本的呢?”
“是的哦!”錢肅笑了,“那我以後把老大寫成話本的主角,讓三歲小兒都知道你的大名。”
林豫兮趕緊搖頭:“算了算了,我看你寫的都是**,還是不要把我寫進去了。”
大家都笑。錢肅在青萍浦讀書時,有時也偷偷寫些零碎篇章,的確都不是什麼正經東西。絕不會有人希望自己出現在他的話本里,那場面想想就太可怕。
林豫兮笑了一陣,又說:“既是讓你們去立碼頭,那也得給你們一筆錢才是。讓鶴年給你們多拿點,我這個當老大的,也有大禮要送。”
她是考慮到,這兩年他們流落海上,無不令家人飽嘗擔憂。其他人都有兄弟姐妹,倒還好些;只有錢氏姐弟的母親錢嫂最為可憐。雖說她的確是有鄰里照應著,但林豫兮還是覺得,應當多給她送些禮物。
錢蕭急忙推辭:“不必了……”
林豫兮笑道:“是孝敬你孃的,你可不要幫她推辭。”
錢蕭說:“可是現在錢很緊張啊,要付這麼多人的工錢,還要給芥島那邊送錢……”
錢肅又忍不住插話:“而且你和彥周還要成婚過日子。”
“成婚能用幾個錢?當年我爹孃自己擺了桌菜,拜拜神靈,也就成了。”林豫兮現在已不避諱她和陳彥周的事,“咱們是什麼關係,今天為何總說這些客氣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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