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陽公被這突如其來的爭吵嚇住了,站在一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良久才說:“哎呀,別愣著了,還不趕快去勸……”
“算了。”陳彥周收回了手,“我們繼續。”
他又拿起幾把新弩,依次試用。射得依舊既準又穩,箭箭正中靶心。
試完全部的弩,逐一點評後,他才說:“我走了。你們辛苦。”
一個侍女走到山陽公身邊,輕聲說了句什麼。山陽公向他笑道:“陳公子也辛苦了,先進屋喝杯茶吧。”
雖已是仲秋八月,但烈日當頭,他也有些渴了。他擦了擦汗,隨那侍女走進屋中,一股涼意襲來,頓時身心一爽。
離姬跪坐在一張木幾之前。她依舊穿著白袍,戴著面紗。見他來了,她低頭倒茶,那姿態頗為優雅,足以入畫。然後,她雙手奉上一隻小茶杯,杯中茶水如碧玉般清透。
陳彥周卻無心欣賞主人的茶藝。他渴了,只想喝一大碗涼水,這小茶杯裡的水既燙又少,華而不實,他並不想要。
但礙於禮節,他也只能坐在那兒,等茶水降溫。
“能否借公子的佩刀一觀?”離姬忽然開口說話了。
他嚇了一跳,像是聽見貓狗說起了人話——他印象裡從未聽離姬說過話,只把她當啞巴,沒想到她還會說梁國官話,字正腔圓,聲音很是好聽。
“你會說梁國話?”他驚訝道。
離姬只是笑了笑,向他伸出白皙柔嫩的雙手。
他大方地解下腰間的刀,遞給她。她有些笨拙地拔出來,看了看,連連感嘆:“這是黎國古刀,真好,真好。”
他很得意,正要向她介紹這把刀的來歷,卻聽她又說:“你的刀法,一定比林姑娘好。”
“你怎麼知道?”
“因為她的刀上有一個缺口。”離姬說,“而你的刀,就像新的一樣。”
他忽然感到這女人來意不善,警覺了起來。
“她生你的氣了吧。”她一雙美目笑意盈盈,卻讓他想起方豹蛇坑裡毒蛇的眼睛。
“不關你的事。”他的聲音冷了下來。
“你要為她賣命,她卻不領情。”離姬又說,“這一幕似曾相識呀。”
他站起來,一把從她手中奪過自己的刀,轉身要走。
離姬在他身後繼續說道:“以前我很愛一個痴人,想為他賣命,他也不領情。我絞盡腦汁想出省錢的方法,幫他把瀕臨破產的刀鋪起死回生,他卻恨我那些成批造出的刀劍損害了他堅守的‘千錘百煉’的古道。後來,他竟為此疏遠了我,一心一意打他的名刀去了。你猜我怎麼辦?”
陳彥周停住了腳步。
那女人輕笑一聲,說:“我用毒藥把他毒死了,收回了我苦心送他,而他不屑一顧的大禮。”
陳彥周猛然轉身,怒視著她:“你好大的膽子!”
“我只是在講我的故事罷了。”她的目光又落在他的刀上,“你這把刀是把名刃,那痴人見了一定愛不釋手。也只有你配得上這刀,你不會像林姑娘那樣,竟把好好的寶刀砍出一個缺口。”
陳彥周冷笑:“你知道她刀上的缺口是怎麼來的嗎?”
離姬看著他。
“是為了救我。”他一字一句地說。
她不說話了,低下了頭。
“我警告你,別再講什麼瘋話。”他說,“否則,莫怪我這把名刃不留情。”
他毅然走出了這間涼爽的屋子,把那可怕的女人扔在身後。他很想當即殺了她,但他知道她還有用,便剋制住了殺戮的衝動。
他頂著烈日,騎驢回到赤蛇灣,一路上心中波瀾起伏。他更確定自己的做法是正確的——時間比什麼都寶貴,他必須以更快的速度得到力量,不惜一切代價。
他全身被汗溼透,沒有休息,就直奔林豫兮的住處。她正端著陶碗喝涼水,見他衝進來,不耐煩道:“哇,你還知道回來?”
他抱住了她,她掙扎了起來,罵道:“發什麼瘋,滿頭臭汗,臭死了!”
“給我喝水。”他不由分說地搶過了她手裡的碗,把清涼的泉水一飲而盡。
她看著他豪飲的樣子,緊繃的臉漸漸柔和下來。等他把碗放下,她用汗巾心疼地擦去他脖子上的水和汗,嗔怪道:“死小賊,沒人跟你搶,喝個水也急得什麼似的!”
“這水真甜。”他笑道,“不過,還是你更甜。”
他把她摁在牆上,狠狠地吻她。
過了很久很久,他才嘗夠了她的滋味,戀戀不捨地將她放開。卻見她睜著眼睛看著自己,眼中有瑩然的淚光。
他一驚,急忙問道:“弄疼你了?”
“沒有。”她垂下眼簾,“彥周,我們現在這樣,不是很好?你為什麼一定要離開我,去那麼遠的地方?”
“我只是暫時去一會。”
她收起做老大的強勢,可憐巴巴地撒嬌:“我需要你,我想讓你在我身邊。”
他見不得她這樣子,幾乎要放棄自己的計劃。但他終究是制住了感情,柔聲道:“現在虛海的海賊都已掃除,朝廷也打敗了,暫時不需要再打仗。你身邊有這麼多人,都能幫你做事,我不在也不要緊。就算真發生什麼,韓望南也能解決的。”
她原本噙著的眼淚,猛地流下來了。他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幫她擦眼淚,問:“怎麼了怎麼了?”
“我不是要你打仗……”她抽噎著,“彥周,我只是想要你陪著我,平平安安地陪我。”
陳彥周的防線只差一點就要崩潰了。可他還是狠下了心,說:“放心,我會平安回來的。不,我會在芥島平安地等你來。將來我們就一起住在溫暖的南方,好不好?”
他取得了勝利。她山窮水盡無計可施,只能帶著淚悽然一笑,把臉輕輕埋進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