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蜉蝣島上燈火通明,熱鬧非凡。抬傷員的、趕俘虜的、修船的人忙碌紛紛,但人人臉上帶著喜色。陸阿豪命人從倉庫裡抬出了囤積已久的桃丘美酒,酒肉的香味隨風飄蕩,和著粗野的大笑和哀傷的哭泣。
議事堂的巨大海圖下,統帥這場戰役的幾個人卻還不敢慶祝。勝利的時刻最不能掉以輕心。何況之後還有很多收尾工作需要細心完成。嚴肅的氣氛中,唯有韓望南平靜的聲音報告著一連串數字。
“燒燬敵軍大船二十艘,奪大船七艘、小船四十七艘,擊沉小船一百餘隻,燒沉敵眾四千餘人,生擒五百一十八名,隊長以上二十二人……”
林豫兮問:“為何只抓到二十二人?”
陸阿豪低頭不敢言。她只能將懷疑的目光投向陳彥周。
陳彥周別過臉去:“被我殺了。”
“哦。”她點點頭,“殺了多少?”
“記不清了。”他答道。
空氣如同冷卻了,沒有人說話。過了許久,林豫兮才又看向韓望南,說:“我們的傷亡如何?”
他答道:“損失了十六艘小船,犧牲百餘人。”
“挑個吉日,隆重地祭奠他們。有家人登記在冊的,把錢儘快送到他們家人手中。”林豫兮說,“樊大哥,有勞你多派人看好俘虜,千萬莫讓尋仇的弟兄傷了他們。告訴那些官兵,願意加入我們的,可以留下。不願意的,我們給他們路費,讓他們逃回家鄉。”
樊慶說:“是。”
“其他事明天再商議。”她終於露出了笑容,“今天我和陳二負責值夜。大家都辛苦了,早點休息吧。”
眾人都放鬆下來,說笑著離開了。韓望南起身要走,林豫兮叫住了他:“望南,你去哪兒?”
“回去睡覺。”他說。
“別騙我了,睡覺帶海圖幹什麼?給我放下。”
韓望南尷尬地一笑:“習慣了。不看看總睡不著……”
“得了吧。今天必須好好睡覺,這是命令。”
韓望南只得把手上的兩卷海圖放在桌上,向她和陳彥周行禮告辭。
屋子裡安靜下來。陳彥周默默地看向她,似乎在等待著她的責問。但林豫兮只是抬頭看著牆上的那張大幅海圖,久久沒有說話。
外面的喧鬧聲顯得更大了。她心中似有一萬個問題在翻攪,一時難以開口。
“還記得嗎?”她終於說,“我們第一天到蜉蝣島時,楊先生就坐在這張圖下喝酒。”
陳彥周依然沉默著。
“那天他打了你。還記得他說什麼了嗎?”
他答道:“他說,何先生教我們讀書,不是為了讓我們去殺人的。”
“是啊。”林豫兮轉頭看向他,目光有些哀婉,“彥周,戰場上殺人,那是必要的。而有些殺戮是不必要的,那叫做濫殺。你也知道,殺降不祥。我還以為你已經改掉這個毛病了,為什麼這次又……”
陳彥周無所謂地笑笑:“這是我第二次違抗你的命令了,是吧?你準備怎麼責罰我?”
林豫兮心中一痛,說道:“我無權責罰你,有權責罰你的人都已經不在了。彥周,你要明白,赤蛇灣實際是我們兩人做主,我們兩個的意見一定要一致,要不命令就沒法向下執行。你告訴我原因吧,我們好好談談?”
“沒什麼原因。”他說,“我恨他們,就這樣。”
她感到一陣深深的失望,但還是繼續說:“這些小人物並不是我們的敵人。我知道你失去了很多,可是我和你一樣啊。我阿爹還死在了尚法司獄中。你以為我不想報仇麼?但在幾個無名小卒身上發洩怒氣,除了落下殘暴之名,還能有什麼意義?你想想楊先生吧,他的仇恨比誰都深,可是他尚能……”
陳彥周忽然怒道:“別提這個!”
“你怎麼了?”林豫兮有些驚訝,走過去拉住他的手,卻發現他手心冰涼。
陳彥周深黑的眼睛直視著她,那裡面有種她看不懂的東西。
她握緊他的手,說:“好,不提這個。我們說說現實的問題吧。我們這群人,很多都和朝廷有仇,或是盜賊出身,本就桀驁難馴。你知道的,我花了多少力氣,才將他們約束得像個樣子。如果你又故意點燃他們的仇恨與暴戾,只怕將來就更難以約束了。以後我們少不了會在沿海活動,難道讓這些人一路燒殺搶掠過去,讓沿海百姓都視我們為寇仇?”
陳彥周說:“仇恨和暴戾有什麼可怕?這是種力量,我們可以利用它。”
她冷笑道:“利用它來濫傷更多無辜?”
陳彥周甩開了她的手,站起來,一言不發向門口走去。
“你去幹什麼?”林豫兮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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